有空的时候，班媞又去探望了许承茵几次。许承茵已封为美人了，服侍的宫女增加了，衣食用度也有所不同，班媞给她赠送了些婴孩的衣服，有时照顾照顾她。在为许承茵做这些事的时候，班媞似乎又回到翼儿的小时候，有个小孩儿，啰嗦、碎小、甜蜜。有时，她渴望能重温这种感觉；有时，她又难以忍受一个女人不合时宜的天真：许承茵简直纯洁得令人讨厌，她的心思如此透明，衬得旁人都庸俗起来。

　　日期：2008-12-12　17:06:16
　　转眼十月快到了，班媞在长信宫里正在陪着太后闲叨着，她独自怀着心事。算来这几天许承茵即将临盆生产了，出于善意，班媞想让太后知道这件事，让许承茵多一个安全的机会。可是，这是皇帝的秘密，她不太好从自己嘴里泄露出来。她一直在拿捏着说出口的时机和分寸，一次又一次，她错过了开口的机会。
　　有宫人来报，皇后来向太后请安了。王太后便点头请她入宫。这些年来，太后一直对赵氏姐妹无甚好感，赵飞燕也深知王太后的态度，对太后及王氏兄弟都十分恭敬，曲意奉承。是以，王太后的态度也软化了下来。班媞见赵飞燕要来了，便向王太后告辞，退回自己的大庆殿。
　　然而，班媞心里有点什么东西在痒着。不想便不觉得，一旦察觉了，那个念头便在胸口没轻没重地挠起来了。算着赵飞燕也该从正殿里出来了，班媞叫过燕喜说：“请帮我回太后那里，取回我上次忘了的方绢。一会你再陪我去看看许美人，她这个时候恐怕要生了。”燕喜答应了。燕喜又想起什么，问：“这条路回去，刚好会碰见赵皇后啊，要是她看到我，问起婕妤呢？” 班媞笑说：“皇后怎么还会想得起问我呢？如果问起，你便说我们要急着赶去许美人处，不要久留。其它就不必多说了。”

　　到底是什么促使班媞改变主意的？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班媞估计得没错，就在燕喜回正殿的回廊上，正好碰见了赵飞燕及贴身宫女走了出来。燕喜只得给赵飞燕施礼。赵飞燕一见到她，就撇下身边宫女，含着笑问：“班婕妤还好么？”燕喜回答：“谢谢皇后殿下的关心，婕妤现在很好。”
　　赵飞燕示意燕喜一道走向廊间亭子，看来有长聊的样子，燕喜忙说：“婕妤命奴婢速速到太后处取回东西，还要马上赶去看望许美人，迟了怕来不及了，我不敢逗留。请殿下恕罪。”
　　赵飞燕奇了：“许美人？就是那个许承茵吗？为什么要急巴巴地赶去看望她？”
　　燕喜也觉得话说多了，只得回答：“也没什么。可能是婕妤想早去早回吧。”
　　赵飞燕盯着燕喜：“你在骗我？！你们婕妤和许美人很熟么？”
　　这一眼把燕喜看醒了，她小心翼翼地答：“殿下，奴婢只是想尽快去太后处取回婕妤的一方手帕。这确是实情。”
　　“是婕妤叫你这样回答我的么？”

　　“不敢，婕妤根本不知我会碰到皇后。”
　　赵飞燕便点点头，让燕喜走过去了。
　　燕喜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皇后的疑问里，似乎对婕妤充满了警惕，她难道要对付婕妤吗？犯得着吗？燕喜想起赵飞燕曾经日日留连增成舍，如胶似漆地缠着班媞的日子，心里感慨万端。自从赵飞燕当上皇后之后，便在班媞眼前销声匿迹，再也不来了。现在的女人哪，心变得真快，啧啧。
　　班媞也在偏厅那头等着燕喜回来。看到燕喜匆匆忙忙地奔过来，班媞只催她走，一句话也不问，倒是燕喜，藏不住话，一五一十地向她描摹刚才赵皇后的询问。燕喜还担心地说：“婕妤，你说皇后会不会对你有什么不利呢？”班媞说：“对付我？为什么？我这么潦倒了，还需要对付吗？”燕喜又说：“那许美人会不会不安全呢？”班媞笑笑：“你不什么也没说吗？皇后怎么会知道呢？”

　　班媞带着燕喜穿越了游廊，命人备辇前往涿沐馆。燕喜看着她，欲言又止。班媞只做没有看见。燕喜看着班媞真的是要去，叫了一声“婕妤！”班媞停了下来；燕喜上前一步说：“婕妤，现在我们再去涿沐馆恐怕不合适。一则许美人临产皇帝自有安排，我们未必帮得上忙；”她停了一下，说：“二则恐怕我们会冲了血光，对婕妤不好。况且，一旦皇后认为我们和许美人有什么勾结……”

　　班媞断然说道：“皇帝不能亲临，许美人孤苦无依，这种时候，如果连我都不去，她就更难受了。至于赵皇后，如果她因为知道了就要为难我，那就是我的命了。你去备辇。”
　　朝涿沐馆一路往前走，两人都心事重重。连燕喜都感觉到了山雨欲来的阴霾，黑漆漆地压在她的心头，这种预感不知从何而来，又不敢多说，不敢多问。班媞心里则是阴晴不定。她很清楚，赵飞燕这个人一点也不傻，敏感得很，一定会派人来窥探涿沐馆的。当年这个口口声声说着爱自己的赵飞燕，与她，早已没有任何关系了，赵飞燕只想抓紧另一个男人。想到这里，班媞心里又有点憋不过气来了。

　　让赵飞燕知道的后果，班媞很清楚是什么。一时间，她被自己借刀杀人的阴毒镇住了。没想到她班媞也会有今天！可有时，班媞又会心存侥幸。她不想得到什么，也不是要成全谁败坏谁。她起这种念头，仅仅是因为她对自己的平庸无为已经受够了；她要发点狠，使点劲，证明一下自己。至于证明的是什么，连她自己也模糊不清。班媞这半生，只配做配角，从来没有干过什么干脆决断的事。而现在，不管是什么，她一定要来那么一下子，否则她只会更恨自己。

　　日期：2008-12-12　21:32:15
　　班媞被许美人的宫女迎进了涿沐馆。还未走进内厅，就听见婴儿的啼哭声。踌躇的班媞忽然生出了欢喜，向内厅奔过去：就在三个时辰之前，许承茵顺利产下了一枚男婴，男婴正被四名稳婆和保姆照料着，而许承茵，则微微拢着眼帘，斜靠在床边，嘴唇乌青，满身的疲惫，却因为兴奋而毫无睡意。旁边的还有数名宫女在正给她端水拭汗。

　　班媞接过宫女手中的热巾，轻轻地帮许承茵拭了拭额头，眼泪不知怎么地就下来了。许承茵笑笑说：“我还没哭，姐姐怎么就哭了呢。”班媞摇摇头，忍不住挂着泪就笑了起来：“难为妹妹了，姐姐是在为你高兴呢。”她赶紧调转头去，用绢子擦了擦泪水，一边说：“我可否看一眼小皇子？”旁边的保姆忙把包在襁褓里的婴儿递过来，班媞用手轻轻撩拔了一下他的小脸，很瓷实，滑腻腻、肉嘟嘟的一小团，闻着还有一种奶香。

　　这时，外间传来了嘈杂声。班媞的心突突地跳了起来。一位小宫女进门禀告说：“皇帝刚刚派了名小黄门来探视，看看夫人身体如何。我回说夫人诞下龙子之后一切安康，那黄门就急匆匆告退了。”
　　偏偏旁边一位年纪略大些的宫女有点奇怪了：“咦，刚密报给皇帝，皇帝的赏赐都已送到了，按理说，现在又有人来，既不是探望，又不是送赏，这是来干嘛呢。”
　　小宫女接着告诉班媞：“皇帝刚刚派靳严大人送了十镒黄金，并十数匹上等绢绫丝缎过来。靳大人还带着儿医、乳母来看过夫人了，并配了好几种补身药丸及补品……”
　　“夷云。”许承茵止住了她的话，温和地说：“皇帝也许是忧心小皇子吧。他不能亲自来，多派人来看望，也是有的。”班媞隔着被褥，轻轻地握住她的手，示意不可多说话了。许承茵也慢慢地合上眼小憩。依许承茵的性格，她只会息事宁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宫女看着许承茵沉沉地入睡了，也就把疑惑吞下去了。
　　班媞示意大家安静，低声吩咐了宫女几句，悄悄带着燕喜退了出去。只有她知道那个来窥探的小黄门，就是赵飞燕派来的人。

　　眼前闪过那个婴儿粉粉的一团小肉脸，她想起自己的翼儿。翼儿还那么小，那么蹒跚，就永远消失了。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班媞连心痛的感觉都淡了，只剩下一缕含糊而没有形状的哀伤，还挂在心尖上。她不觉得自己在嫉恨许承茵，一点也不。而且，她们太不相似了，许承茵的人生根本不是班媞的向往，你何尝听过一只飞鸟嫉妒一颗树？惟其如此，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陷害许承茵。

　　日期：2008-12-13　09:13:30
　　第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