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铺盖丢到地上,冲林武厉声喝道:“你再这么没有数,别怪我跟你翻脸!去,给你李哥赔个不是。”说完用手捏了捏他的胳膊,小声说,“兄弟,算你给我个面子,你他妈没看见他残废了?有什么意见以后我再跟你解释。”
林武看看我又看看李俊海,鼻孔里哧了一下,转身就走。
胡四见状,冲我摊摊手:“瞧这事儿闹得……我也走吧,俊海,你跟杨远聊着,我们走了。”
我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心里乱得很,仰脸看着天边的一朵浮云,感觉自己是那样的渺小。
“杨远,那个黑大个是谁?怎么说话这么冲?”走在路上,李俊海忿忿不平。
“胡四的兄弟,”我闷头往前走,“他对你有点儿误会。”
“你是不是跟他说过我什么?”李俊海的声音带了一点怨气,“那不是让政府给逼的嘛……”
“没人逼你,”我不想听他絮叨,“自己干过什么自己心里有数。”
李俊海嚓地站住了:“蝴蝶,把铺盖给我,我要去我姐姐家。”
我知道他又犯倔脾气了,回身拉他继续走:“先找个地方叙叙旧,想咱姐姐了我派人请她来就是了。”
“唉,我想她干什么?劳改了这三年,她去看过我几次都能数得过来……”
“你可别这么说,咱们劳改了只能是欠人家的,人家不欠你什么。”
“去他妈的,和着我还不是她的弟弟了?杨远,你别怪我脾气不好,倒出空来我好好跟她理争理争,她卖房子经过谁同意了?她想一手遮天吗?”李俊海把那只空袖管挥舞得像一面旗帜,迎着风哗哗响,“他明明知道我李俊海快要出来了,急着把房子卖了,这不是明摆着想让我无家可归吗?就他妈三千块钱就把我打发了?这事儿没完!总有一天,我让她家破人亡。”
这话听得我心里冷飕飕的,我不愿意继续听下去了,转话问:“你是保外就医还是假释?”
李俊海的声音黯淡下来:“保外就医……我把胳膊伸到冲床下面去了,以后慢慢跟你说吧。”
我相信这事儿他干得出来,心冷得更加厉害,感觉他是一条奔走在荒野上的狼。
我找了家靠近市场的饭店,把李俊海安顿下就去市场里面找金高。
金高听说李俊海回来了,气不打一处来:“你跟他叨叨个什么劲?你吃他的亏还少吗?”
我说:“这事儿你别管了,咋说我俩也是把兄弟,以后我防着他点儿就是了,你去把牛玉文找来,我们哥儿仨叙叙旧。”
“我可跟你有言在先啊,”金高摔门就走,“不许他来市场,我不喜欢他。”
“回来,”我喝住了他,“我跟李俊海的事儿你别跟咱们这帮兄弟说,让人家笑话。”
“怕笑话的不是你,是他,”金高一把将我推了回去,“我算是服你了。”
在铁皮房闷坐了一阵,我安排花子去买钢丝床,对他说有个朋友想来住几天,花子问是谁,我说李俊海,花子摇着头走了,走出去老远,我听见他狠狠地放了一个屁,那声音好象是卖鱼的一脚踩破了一条气臌鱼,我哑然失笑。临近铁皮房的鱼摊全是我的,大昌、那五他们见我从铁皮房里走出来,大声叫卖:“卖鱼啦,刚下船的新鲜鱼啦——蝴蝶牌的!”
刚回饭店坐下,金高领着牛玉文进来了,牛玉文一眼就看见了李俊海的空袖管,猛地楞在那里。
李俊海站起来想跟金高打个招呼,金高扭头就走,李俊海尴尬地冲牛玉文一笑:“你表弟不认识我了。”
喝了一阵酒,我问牛玉文:“牛哥还在机械厂上班吗?”
牛玉文叹口气说:“不在那里还能去哪里?有本事的都走了,那个破厂快要倒闭了。”
李俊海说:“我听说了,本来我想出来以后再去上班的,这样就拉倒吧,以后干自己的。”
牛玉文苦笑道:“就是,像人家杨远这样多好?钱不少捞,活得还风光……哎,听说小广回来了?”
“牛哥消息挺灵通的嘛,听谁说的?”我问。
“别打听了,那小子现在学好了,听说有一次跟人喝酒,有人问他,你不找蝴蝶报仇了?他好象是得了失忆症,直问人家谁是蝴蝶,把人家问得都不好意思了……呵呵,上过大学的人就是文明呀,他这么一来,自己也给自己找回了面子呢。”
“不提他了,”我摆摆手,“那些事儿都过去了,他只要不找我的麻烦,我是不会去理他的。”
“杨远,这就是你缺脑子了,”李俊海把俩眼凸成了灯泡,“他会就这么轻易拉倒?我不信。”
“不拉倒他还能怎么的?为了他,我都去坐过牢了。”
“坐牢那是政府行为,报仇那是个人行为,我琢磨着,这事儿还没完。”
“俊海,你就少说两句吧,”牛玉文碰了碰李俊海的酒杯,“人都是会变的,别给自己添堵。”
酒喝到这个份上,开始没滋没味起来,牛玉文早早地离了酒桌。
李俊海还想喝,我已经把帐结了。
出门的时候,天阴了,大朵的云彩像是要从天上掉下来。
胡四斜了那五一眼,把自己杯里的酒倒进那五的杯里:“你喝多了吧?把这杯喝了回家吧。”
那五不想走,可还是端起了自己的杯子,看胡四的目光有点迷惑:“怎么了四哥?”
胡四脸上的笑容在慢慢消退,我冲他举了举杯:“喝酒,你就让那五说,我不在乎。”
“你走吧,小广的事儿我跟蝴蝶说。”胡四把那五端杯的手给他抬了抬。
那五的表情有些僵硬,把酒杯一放,转身就走,走到门口回头一笑:“四哥,打扰你了。”
林武反手摆了摆:“走吧走吧,以后常来。”
那五一走,我问胡四:“怎么,你知道小广的事儿?”
胡四暧昧地笑了:“哈哈,本来我想以后再跟你细说这些事情,那五这张快嘴拦不住,我就跟你说了吧。其实,我跟小广关系不错,可以说是生死之交……严打以前我们就认识,那时候我在银行上班,趁机会捣弄了几个小钱,在小广家附近开了家五金店,小广没事就去我店里跟我下棋玩儿,就那么熟悉了。83年3月我出事进去了,那时候我在看守所里很受欺负,正没着没落,小广也进来了,把欺负我的那几个人好一顿收拾。有一次一个叫寒露的伙计半夜掐住我的脖子想要弄死我,当时我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被他掐得大脑都缺氧了,小广起来撒尿看见了,就……因为这个,小广被提前发到了劳改队。”
“这事儿你没说呀,”我有点不满,“照这么说小广也坐过牢?”
“坐过,跟我在一个中队,后来林武也发去了,我们仨关系很好,你去的时候,他已经走了一年多了。”
“不会吧?坐牢的还能上大学?”我吃惊不小。
“呵呵,没上完。这不?被人举报啦……”
“不可思议!”我有点犯晕,原来这里面还有这么多道道。
闷头喝了几杯酒,胡四说,小广回来以后来找过他,曾经问起过我的事情,胡四就把我的情况告诉了他,他直摇头。胡四劝他别记我的仇了,你把人家弄监狱去了,也算是报了仇,以后出来好好交往着,杨远人挺仗义的。小广说的很动情,他说,如果不是他也进去了,他是不会把我砍他的事儿说出来的,本来想在社会上解决这事儿,这么一折腾他也弄得很不光彩。
“照他的意思,他还想再跟我玩把‘野’的?”我不动声色。
“你听我说嘛,”胡四苦笑道,“他没那意思,他想走正道儿了……”
胡四说,小广被学校开除以后,就去商场上班了,在那里干美工。以前跟他玩儿的朋友去找他,劝他“出山”,他老是笑。关系很熟悉的去找他,他就给人家“上政治课”,讲人生,讲哲理;不熟悉的,他就请人家喝酒,喝大了就咧着嗓子瞎唱歌……反正,小广现在整个儿变了一个人,头型梳成瓦亮的三七开,脑袋上能刮下半斤油来,赶上阴天还在胳肢窝里掖把油汪汪的大雨伞,冒充青年毛泽东,有时候还夹着个公文包,来去匆匆的,冷不丁在街上看见他,还以为他是个国家干部呢。
“四哥,其实我跟小广那点事儿我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我知道你的心思,”胡四打断我,“把人家砍成那样,进去蹲两年也应该。”
“呵呵,这话说的,”我笑得有点尴尬,“这事儿我认了,只要他……”
“你觉得他还会跟你拼命吗?”林武跟我碰了一下杯子,“不会的,他的脾气改了很多,连我都不敢相信呢。”
“难说,”金高的眼珠子又开始充血,“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小广是个什么人?操。”
“不过,互相防着点儿还是应该的,”胡四说,“以后我再找他谈谈。”
“谈什么谈?不老实再干他就是了。”金高的眼珠子凸得几乎要掉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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