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退学后，在家里哭了好几天；我想学校，想老师和同学，想坐在教室里读书，想像你说的那样上高中、上大学，用知识改变命运。可这些都不能够了。父亲一连几天和我说话都低声下气，后来在吃饭的时候，他突然用手打起自己脸来，泣不成声地说：闺女，爸对不住你，爸没本事，爸穷啊……
　　我没法恨他，他就是一个一辈子老老实实的农民，他能有什么办法呢？况且哥哥还没有说下媳妇，家里的三间破瓦房，一下雨就漏水，又有谁家舍得把女儿嫁过来呢？
　　摆在我面前的路只有一条：打几年工赚些钱，然后嫁人赚些彩礼，给哥哥结婚用。

　　于是我打工去了，在县城里一个很漂亮的宾馆里做服务员，一个远房亲戚介绍的。我说它漂亮，是因为之前我从未见过这么干净的地方。与这里比起来，我当时觉得，以前住的地方简直是猪圈。我马上有些喜欢这个地方了。
　　但很快我就知道我错了：这个地方才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猪圈，住在这里的人，要么是自甘沉沦像猪狗一样，要么是人面兽心猪狗不如。但弄明白这些，我所付出的，是我的一切。
　　起初，我只是勤快干活儿，我记着父亲的嘱咐，多干活，少说话，本本分分做人，我做得很辛苦，但我很知足，我的想法很简单：给家里挣钱，等着嫁人。
　　一个晚上，我现在还记得，那个晚上月明如昼，宿舍的灯已经熄灭，同宿舍的姐妹已经睡熟，月光照在我胸前的头发上，我拂动头发，却拂不去月光。是的，明老师，我在想你，想着不久前的那个晚上，只是我做了头发，我的两只辫子没有了。
　　这时候经理叫我，说老板要见我。我听说过老板，她们说他有很多钱，县里好几个企业都是他开的，我在电视上见过他，总是站在县里那几个头头的身边。平时他很少来宾馆，我到的这些天，就从来没有见过他。我有些诧异，但还是跟着经理去了。经理把我领到一个房间前，敲了敲门，她就离开了。

　　后来我很多次想，要是当时我不去那个房间，该有多好啊。可是这样的假设就好像“要是我不出生在这个世界上，该有多好啊”一样没有意义。无论事情重复多少次，我都别无所选择地要进那个房间。
　　因为，我才16岁，连初中都没有毕业，我怎么会明白：世上怎会有那样的禽兽不如的人呢？
　　我又怎么会明白，那在电视新闻里出现的，那衣冠楚楚的号称人民代表的东西，怎么会如此的没有人性呢？
　　房间门打开了，一个围着浴巾的满身酒气的中年男人站在我的面前；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我就被他拉了进去，喀嚓一声，门锁住了。
　　我又惊又慌，想挣脱他的手，可是没有用，他力气很大，反而一下子把我抱了起来，扔到床上，又把我压在身下。

　　每当回想到这里，我都恨我自己，我为什么不撕他咬他，用指甲掐他，在他脸上抓上一道道血痕来！可我没有，我只是一个劲儿求他放开我，哭着对他说，我只有16岁。
　　我还记得我是如何一边挣扎一边惊恐地乞求：叔叔，不要啊，叔叔，不要啊。
　　可这叫嚷只是更刺激了他的兽欲，他的目光更加兴奋，他的动作更加粗暴。
　　当他终于一动不动时，我已经挣扎得虚脱了，我竟然没有力气推动他，唯有的感觉是被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还有下身的疼痛。
　　还是他先起来。他扭头看了看我，这时说出了我进这个房间后的第一句话：你果然是个处女。然后他扔了一叠钱在我身边，说：这是给你的，你值这个价。

　　我已经哭喊得说不出话来，只用眼睛狠狠地盯着他，我恨不能杀了他。
　　后来我恨我自己，我恨我自己为什么不杀了他。
　　女人啊，你的名字叫软弱……
　　最后，当我恢复了些力气后，我对他说：我要去告你。
　　什么？他哈哈大笑起来，用手指着那叠钱说：你去吧，傻丫头，看看人家信你还是信它。好了，我还要休息，你穿好衣服，带上钱赶快出去吧。我好心劝你一句，最好别声张，对你没任何好处。
　　我好想把那些钱撕个粉碎，砸在他的脸上。
　　可是，我最终拿起了那些钱。那是厚厚的一叠钱，后来我点了点，有五千块，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钱。
　　明老师，我就这样把自己卖了，卖了5000块。后来我把自己卖过无数次，我要说，那是我卖得最贵的一次，但只有你明白，我亲爱的明老师，我多不想我的第一次那样卖掉啊！

　　可我有什么办法呢。我告不了他，我一个农村女孩儿，怎么可能告倒他，他这个上电视的大人物呢？就算告倒了他，我还要受人们的指指点点，不是吗？人们哪会轻易放过对一个被强奸的女人说三道四的机会呢？而我的父亲哥哥，在村子里再也抬不起头来。
　　所以，我不能告他。那个畜生说的对，“对你没任何好处”。
　　我不该拿钱吗？可我为什么不拿？我不拿又有什么好处？我不拿，只能便宜了那个畜生。况且，钱是个好东西。要是我生在一个有钱人的家里，就不会有这些事，不是吗，明老师？
　　我不告他，于是拿钱；可我拿了钱，就再也告不了他。啊，我亲爱的明老师，你说，这是怎样的无可奈何啊！
　　走出那个房间的时候，我决定忍受下来，我将刚刚发生在我身上和心灵上的疼痛，想像成被老鼠或者蟑螂之类咬了一口。

　　就算是一个噩梦吧，我想睡觉，我想也许睡醒了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可是在我回到宿舍之后，姐妹们却全都醒了，七嘴八舌地围住我。
　　一个问：怎么样，老板给了你多少？
　　一个说：看美姿这容貌，这身材，一定不会少。
　　一个说：可惜我那时候不是处女了，不然老板会多给我一千。美姿，你呢，你是处女吧？

　　一个说：哎呀，美姿，我忘了告诉你，老板喜欢玩强奸的，你越是装着不顺从，越是反抗，老板兴致就越高，给你的就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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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头皮一阵发麻，心里万分难受，比刚刚被强奸还要难受。啊，没有人相信我是被强奸的，没有人，至少她们都不会信。
　　“装着不顺从”，天啊，我的声嘶力竭地反抗，竟然成了一种“伪装”，竟然迎合了那个畜生的变态趣味。我内心一阵作呕。
　　我突然觉得刚才想得太幼稚了。如果在这个地方再待下去，我会随时被他“强奸”第二次，第三次，无数次，那就真的是“卖”了。

　　可我就算是卖给猪，卖给狗，卖给老鼠和蟑螂，也决不卖给他，决不！
　　我决定离开这个宾馆，离开这个县城，离开这个肮脏的猪圈。
　　日期：2010-12-16　00:10:46
　　6.美姿致明玉：叔叔，不要……（2）
　　第二天一大早，我谁也没告诉，一个人到了汽车站，买了张长途票，去省城。上车之前，我把大部分钱汇往了家里。
　　我只是想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去，这个地方要很大很大，我谁也不认识，谁也不认识我；当一个人斩断了所有社会联系之后，那么，疼痛也好，幸福也好，屈辱也好，也许就变得无足轻重了。省城，是我那时唯一知道的这样的城市。

　　对于未来，我没有什么打算，也不需要什么打算。我是说，作为一个女人，我已经那样了，我还怕什么呢？
　　如果不是长途汽车上发生了些事，也许我不会走上这条路；但对此我并不后悔，明老师，也许你会骂我是自暴自弃，但对我而言，我觉得那就是我的命，我仿佛听到空气里传来一种空空的声音说：你命中注定是要做一个婊子的。我要说，一直到今天，我还常常听到这种空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