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是心姐，我现在的老板。在你所熟悉的那条街上，她开了一间不大不小的发廊。
　　我忘记了心姐是如何和我搭讪并说服我干上这一行的，总之我很快答应了她。也许，她根本就没怎么费劲，是我在等待着她给我找一个理由，一个可以将我的灵魂暂时包装起来的理由。
　　心姐的这些话在我脑子里反复出现，反复组接，现在已经凌乱不堪，所以现在我很难断定是当时说的，还是后来说的，抑或根本就不是心姐说的。

　　心姐说：你很不幸，可是天底下哪个女人没有辛酸的往事呢？
　　心姐说：不要去指望别人的同情，这个社会中的人，包括女人，他们不会真的同情一个比她们更不幸的女人。哪怕她们施舍你些什么，她们也是为了要得到一种精神的优越或者满足。
　　心姐说：一个男人说，我同情你，和我上床吧；另一个男人说，给你100块钱，和我上床吧。只有蠢女人才会选择前者。因为上过床后，男人很快就把你丢开，只有钱，牢牢地在你的口袋。
　　心姐说：卖一次是卖，卖一千次也是卖，并没有本质区别；重要的不是卖了多少次，而是要卖一个好价钱。今天的卖，是为了以后不用去卖。
　　心姐说：女人老得很快的，为什么不趁着年轻多赚些钱，以后能用钱过个舒舒服服的后半生呢。
　　心姐说：一定要记住，男人永远没有钱可靠。

　　心姐说：我们出卖的是肉体和尊严，得到的是金钱。我们从事的是很累并且风险很高的工作，凭什么说我们不劳而获？我们清清白白地卖肉，并不偷抢拐骗，凭什么说我们不顾廉耻？
　　心姐说：出卖肉体还不是最大的丧失尊严，你没有钱的时候才会明白什么是没有尊严，你没有钱并且连出卖肉体也不能够的时候才会明白什么是没有尊严。
　　心姐说：你愿不愿做一个小姐？我只要你点头或者摇头。你点头，今后就由心姐照顾你；你摇头，就下车去，全当我们没有碰见过。
　　我已记不清当时我说过什么，或许我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沉重地点了下头。
　　今天回想到那一刻，我要说，我对那个决定并不后悔。可是想到“后悔”这个词，我突然笑了。

　　日期：2010-12-16　19:59:17
　　“后悔”是一种权利，它并不属于我。你做一道选择题，选了错误的B而放弃了正确的A，结果你成了傻B，所以你才后悔。我呢，我哪里有过选择的自由？摆在我面前的路，不是要不要做一个鸡的问题，而是要不要生存下来的问题。
　　这当然只是我现在的想法，当时我并没有想那么多，我只是觉得，面前这个优雅而干练的女人说的话并不错，而且我一直不是卑贱地活着的吗，还有什么比我经历过的更可怕呢，既然如此，做一个小姐又有什么不好呢？
　　后来心姐对我说：你点头的样子，内心纠结的那种样子，给我一种感觉，好像是一朵鲜艳的玫瑰慢慢地靠近正烧得旺旺的炉火，慢慢地靠近，时而决绝又时而迟疑。看着你可怜的小模样，我感到心酸不已，我想，算了吧，你还是别走这条路罢。可是理智又告诉我，眼前这个无依无靠的小东西，如果我不收留她，她的境遇会更加凄凉。
　　说真的，我很感激心姐。后来我在这个城市看到了很多很多，我要说，太阳照不见的旮旯，永远比我们想像到的多。有许多和我一样的，漂泊到城市来的兄弟姐妹们，他们的遭遇，远没有我幸运，如果我的遭遇也可以用“幸运”来修饰的话。

　　于是，我就这样成了一个小姐，据说是这块土地上百万大军中的一个。我当然很痛苦，所以我抽烟、酗酒，甚至心情极坏的时候，我拼命接客，我在肉欲中麻木自己；甚至有时候心姐都要骂我：你这个贱皮子，是不是没有男人就不能活，你把你身体作践坏了我就把你扔到大街上，当初真不该把你拣回来！
　　明老师，我是不是有些自轻自贱？可唯有在这自轻自贱中，我才能得到些快意，那是一种类似于小孩子把白纸撕碎撒向空中化作无数蝴蝶飞舞般的快意，尽管我作践的，只是我自己的身体。
　　明老师，我喋喋不休地讲了这么多，你不会烦吧？可这些话，装在我心里太久太久，压得我几乎喘不过去来。我不和你说，再无第二人可以说。说完了，我心里才略为平静一些；我真想趴在你的肩头，就那么趴着，我不哭，好吗？
　　明老师，也把你的欢喜或者悲伤告诉我，好吗？我好想知道你的生活，一点一滴都想知道。也许我一个弱女子，什么也做不了。可是我会真心地吻干你的眼泪，真心地用一个女人所能做到的温柔给你一个枕头，我会非常开心地做你的枕头。
　　祝你一切都好。

　　　　　你的永远的红颜知己　美姿
　　　　×月×日
　　日期：2010-12-17　00:20:07
　　7.明玉致美姿：人，真的要连草也不如吗？
　　美姿：

　　你好。
　　我是在湖畔边的垂柳下读完你的信的。我经常到这里来，往往是傍晚的时候，我静坐在岸边，看夕阳的余晖洒在湖中，看三两只鸭子戏水，看一阵风吹来水波荡漾，看一切大自然的图景。时日一长，我仿佛和这片湖有了某种交流：她能使我安静下来，在我内心激烈地思考着生命的意义的时候。
　　王莉和我来过这里几次，作为体育锻炼意义上的散步。有一次，王莉指着岸边的野草说：
　　风吹向哪里，它就弯向哪里；我们都是这些草罢了。
　　我明白她的意思。她是要我随遇而安适应环境，要我放弃在她眼中幼稚可笑的理想。她说的并不错，因为草的确是弯曲着的，而人，我见过的所有的人，包括我自己，也都是弯曲着的。

　　可是，我始终无法认可：人和草是一样的。
　　况且，草的弯曲，又焉知不是在做着激烈的抵抗呢？
　　人，真的要连草也不如吗？
　　可我并没有和她争辩。我是说我很久没有和她争辩过什么了。当你和一个人的思想格格不入的时候，当你们处于完全不同的世界的时候，争辩就显得愚蠢且毫无意义。
　　日期：2010-12-17　00:21:21
　　是的，我的婚姻非常平静，几乎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
　　我们是在学校领导的说合下走到一起的。当一个人到了该结婚的年龄时，总让别人担心是不负责任的，尤其在这样一个小地方；于是我就结婚了。

　　我不爱她。我想她也一样。尽管我们看起来很恩爱，她做饭给我吃，并且做得很好吃，我给她捏腰捶背，帮她洗碗。我们也接吻、**，并且高丨潮丨的时候，她常搂住我的脖子，贴得紧紧地喊我的名字，喊着“我爱你”。很多时候，我也会热烈地回应。
　　但当我们静静地躺在床上的时候，我们都在想着各自的心事。
　　两个无法走入彼此灵魂的人，会深深地相爱吗？我不知道别人如何，但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有爱情的感觉。
　　在很多问题上，我们的看法都大相迥异。比如说，前年的时候，县里抽调100名年轻漂亮的女教师，统一穿一身旗袍，像礼仪小姐那样迎接某个重要投资商的光临。电视播出的时候，王莉拉着我看，期待里面有她的镜头，终于她看到了，像是小孩子过节一样高兴，一个劲儿问我：漂亮不？
　　我点着头说，很漂亮，可我的心里非常难过。

　　我们之间很少争吵，因为我总顺着她，我是说在说话上顺着她。很多时候都是她埋怨我，指责我，甚至一个人歇斯底里地喊，以至于有一次王莉哭着说：你不爱我，一点都不爱我，要不，你怎么连吵架都懒得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