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亮说：农忙的时候，我爹回来，他说，和他一起在那个工厂打工的，就有大学生。爹还说，现在读大学不像以前了，农村人读了大学，还是要干力气活儿。明老师，是这样的吗？
　　我忽然有了一种做梦的感觉，接着我想起鲁迅的小说《祝福》来了。我想起祥林嫂问鲁迅的话：“一个人死了之后，究竟有没有魂灵的？”这实在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他说的都是事实，我不能说“读书无用”，可要说“读书一定可以改变农村人命运”，那显然是欺骗。鲁迅是如何回答祥林嫂的呢？哦，“也许有罢，——我想。”于是，我就有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未必是这样吧？——你想，读了书，有了知识，怎么也要比不读书强吧。况且，你现在不读书，做什么呢？
　　我为这个回答臊得两颊发烧。
　　但小亮，这个孩子，似乎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他低头沉思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说：我懂了，明老师，你常说要做一个有用的人，只有读了书，才能做一个有用的人，是不是？
　　我有些惊讶这个孩子说出的话。
　　我点了点头，问他：还会背苏轼的《念奴娇》吗？背一段老师听听。

　　旷野里响起小亮稚气而洪亮的声音：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日期：2010-12-18　13:59:29
　　从今天起，我开始接送小亮上下学。当小亮背着书包看到在村口等待的我时，他感到非常不安，踢着路边的碎石说：不，明老师，你不用这么辛苦，你放心，从今以后，我要是再进网吧，我就不是人。
　　我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说：傻孩子，用不着赌咒发誓。——其实接触网络，即便是玩游戏，也是有好处的，但沉迷就不好了。这就像鸦片，作为药材也是有用处的，但要是当食品来吃，就百害无益了。戒除网瘾在前期比较困难，克服困难靠决心，但更靠毅力，老师陪你几天，会好很多的。再说，我还想听你唱歌呢。来，唱一首成龙的《壮志在我胸》。

　　拍拍身上的灰尘振作疲惫的精神
　　远方也许尽是坎坷路也许要孤孤单单走一程
　　早就习惯一个人少人关心少人问
　　就算无人为我付青春至少我还保留一份真
　　……

　　嘿呦嘿嘿嘿呦嘿茫茫未知的旅程我要认真面对我的人生
　　……
　　这孩子的歌唱得比朗诵诗歌强多了，我感到了一些畅快。激昂的旋律中，我蹬起车子，迎着朝阳，奔向我们的前程。
　　美姿，这几天天气转凉，你小心身体。就先写到这儿吧。
　　祝开心。

　　明玉
　　×月×日
　　日期：2010-12-18　14:17:07
　　16．美姿致明玉：我竟然碰到铃儿了
　　明老师：
　　想你。盼你时时刻刻都好。
　　我竟然碰到铃儿了。这些年，我时常想起她那可怜楚楚的小模样，但终究狠下心不去找她。我怕见到她，事实上，我怕见到任何我认识的人。
　　但没想到还是见面了。铃儿，她还是那么瘦弱。

　　我万没有想到，她走了和我相同的路。
　　那天下午走出旅馆房间，我靠着墙点上一根烟抽，——事后，我必须要抽一口烟，才能平静下来，才能重新地找回自己，慢慢地这成了一个习惯。——忽然一个兴奋、迟疑的声音：美姿姐？！
　　我抬头一看，一个和我一样穿着套裙、化了浓妆，手里拿着一支烟的女孩儿，靠在甬道不远处斜对面的墙上，呆呆地看着我。
　　啊，这个小可怜。我的心要碎了。
　　什么话也没有说，我们抱在了一起。

　　甬道里的灯忽然灭了。我似乎还听到“砰”得一声。
　　日期：2010-12-18　14:21:55
　　那天晚上，我们俩都喝醉了，不是因为高兴，而是因为我们必须要喝醉了，才能平静下来，才能开口说话。
　　铃儿，这个小可怜，她为什么这么可怜呢？我是说，如果有命运之神的话，我要诅咒他，我要诅咒他为何总降厄运给善良、柔弱的女孩子。
　　红姨也是出来做的。其实我后来回忆起火车站那个美艳的女人，我就有一种直觉，为什么呢，因为我们这样的女人，无论打扮得多么光彩照人，无论是微笑还是言谈，总有一种一切都无所谓的神气，总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沧桑。
　　铃儿到这个城市的当天晚上，就被红姨的男人，一个流氓给强暴了。
　　早上，他又强奸了我一次。我缩在墙角里哭了一夜，害怕了一夜，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红姨，那个把我骗来的女人，后来送饭进来，让我接客。我当时恨极了她，我发狠说我死也不做。可是那个女人笑了，她说由不得我，并且说，别怨她心狠，这都是我的命。命？……我为什么有这样的命？铃儿苦笑了一下，又喝下一杯酒，目光飘忽，好像在回忆很遥远的事情。

　　日期：2010-12-18　14:23:33
　　可后来我还是认命了。果真由不得我。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饿死。第一个男人四十多岁，看起来很温和。我告诉他我的事，告诉我才十五岁，我哀求他帮助我。可他是怎么帮助我的呢？他扑到我的身上，和红姨的那个畜牲一样扒我的衣服，他卡住我的脖子，一边干我一边说，妮儿，让叔叔好好疼你。那个男人，折腾了半天，后来还用手，用嘴，妈的，我一想起来就想吐。我为什么忘不掉他呢？铃儿说粗口的时候，我的心一疼，我看看她，她的小脸满是一副不在乎的神情，我的心更疼了。我挨过去，把她抱在怀里，铃儿忽然哭了起来。

　　铃儿点了一支烟，悠悠地吐了一口，接着说下去。一次，两次，三次……我渐渐地不反抗了。我想，这也许就是我的命吧。就这样，一年，整整有一年的时间，我就被关在小屋子里，等着一个又一个男人进进出出。后来他们看管我也不严了，可我没有想着逃。我逃到哪里去呢？
　　那你现在……
　　红姨死了。
　　死了？
　　喝药死掉了。她得了病，好像是子宫癌，他的那个男人，又有了相好，卷了她的钱跑掉了。我现在不恨她了，她也够可怜的。要是我在她那个年龄，遇到这样的情况，我也会自杀的。

　　那你后来……
　　日期：2010-12-18　14:25:10
　　站街。铃儿苦笑了一下。命运竟真是捉弄人，红姨死掉后，我竟然念起她的好来，我竟然想，要是红姨还在，我就不用站街这么辛苦了。我讨厌这样的想法，可还是会这样想。我真是不要脸，真是不可救药……
　　我捂住她的嘴，不让她说下去，我知道她马上会歇斯底里起来。我捧起她的脸，认真地对她说：铃儿，让姐姐照顾你吧。
　　我对她说：攒够了钱，然后我们做想做的事。

　　这大概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明老师，我今天在报上读到一篇文章，上面说每个人的生活里都有灰色的东西，可我们的灰色，是不是太多了呢？也许，我们是要前半世把灰色消耗完，后半世就没有灰色了吧？
　　明老师，看了你上一封信，既喜欢又心疼，喜欢是因为如此才是我心中的明老师，心疼是因为你太苦太累了。随信附寄凉茶一包，这个不值钱的，你不要再怪我，天气变化，注意嗓子，我记得你以前嗓子常发炎的。
　　祝开开心心。
　　美姿
　　×月×日
　　日期：2010-12-19　19:40:59

　　17．美姿致明玉：哦，女人
　　明老师：
　　这些天好吗？
　　算着前天就该收到你的信了，可是让小马问了几次，都没有。我担心是有人拿错了，可是小马说：姐姐，现在谁还写信啊？这里除了有你的信，不会有其她人的，所以是不会错的。想想也是，除了我们，还有谁会傻傻地写信呢？——也许，明天就会收到你的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