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粗浅地看过弗洛伊德的片言片语，对我的梦，我只能模糊感觉里面有我的希望、我的精神创伤、我的隐忧恐惧以及我对自己的道德审判，若具体一点却说不清楚，对一些荒诞的情节更是无法解释。但我想我的明老师能看得懂，所以我要写出来给你看，我认为梦里的我，应该是最真实的。
　　当我写出这样的话，心里其实痛得很。很长时间没有收到你的信了，我焦灼不安，我伤心失望，我担忧惧怕。在诸如此类的心境里，我对其中的原因做了种种猜测，每种猜测都弄得我魂不守舍，我知道无益，可还是压抑不了心里的念头，因为我此刻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
　　在这种种原因里，最折磨我的一个就是你突然不爱我了，你突然觉得我是你生活里的不速之客，于是你要斩断和我的联系。但凭我对我最爱的明老师的理解，我不相信你会这样做，因为我知道，即便你要扯断风筝的线，你也会在这之前明明白白地告诉我。可理性是一回事，空落的情绪又是一回事，所以我的内心照样备受煎熬。
　　最让我恐惧不安的原因是你出了什么事。在理智上我是这样担忧的，但我马上又会憎恨自己这个念头，我宁愿你从此不再理我，我宁愿你就这样丢弃了我，我宁愿把你想象成一个我恨的那种人，我也不愿你出什么事，不，我愿做任何事，只要你平安、快乐、幸福。
　　可是，为什么没有你的信呢？我简直要发疯了……我尽量克制着，我怕真发了疯不顾一切去找你，我今天甚至查到了学校的值班电话，我差一点就打了，最后我忍住了。我不可以这样做，我不可以自私地去打扰你的生活。我宁愿自己痛苦难耐，也不能原谅自己这样做，我不能做半点对你不利的事。可是，明老师，正如你看到的，我这样絮絮叨叨，不过是一种力不从心的自我强化。要是再没有你的消息，我真怕会控制不住自己的。

　　祝安。
　　美姿
　　X月X日
　　又及：附上我的电话，请收到信速和我联系一次，好吗？
　　日期：2010-12-20　23:53:18
　　20．明玉的日记（一）
　　一
　　忽然收到了美姿的信。
　　不知不觉四年了。我来到这个想象中的桃花源，竟有整整十个年头了。

　　四年之前的事，已经很模糊了。十年之前呢？
　　当我如此陷入回忆而感到惘然的时候，忽然想到——
　　生命仅仅是一个过程，证明自己存在的最好的方法，就是记下这真实的轨迹。当然人本身有记忆的功能，不过却不大靠得住，通常的情况是人过着今天就忘了昨天，——回忆在本质上是个复杂的创造，也常常先欺骗自己，再欺骗他人。回顾已逝去的三十年的韶华，我惊诧于自己的生命如此模糊，因为我已忘却了大部分。
　　痛感于此，我开始决定记下。也许这三言两语只是雪泥鸿爪，但能使我的人生不那么苍白罢！
　　二
　　给美姿回了信。我在信中说了一大通废话。我一直在说废话。也许王莉说的对，我就是一个懦夫。一个“零余者”。

　　美姿的文字有些沉痛，我隐隐感到些不安。噢，上苍，请祝福这美丽的女孩儿吧。
　　日期：2010-12-20　23:54:10
　　三
　　我不知道反复地做那些现代文阅读有什么意义。我真想对学生们说：把这些试题扔到垃圾筒里吧，去阅读一些文学名著吧。可我没有说，我在课堂上还得日复一日地讲这些枯燥无味的东西。我甚至还要在课堂上没收一本正被学生偷窥的小说。我感到自己不是一个语文老师，而是扼杀学生激情与创造的刽子手。
　　四

　　死水一样的生活啊，有什么值得记下的呢？
　　五
　　为了评职称，给XX送礼。从他的目光里，看出对这微薄礼品的不屑。我有些坐立不安。回来的路上，我抽了自己两个嘴巴。
　　去年的时候，仍然是为了职称，要发表一篇论文，我花了500块钱，美其名曰“版面费”。我感到羞耻。
　　六
　　我想逃。也许我该做一个北漂。我有些后悔来到这个地方。

　　七
　　“葬我在马缨花下，永做着芬芳的梦。”
　　读着朱湘的诗，我哭了。
　　八
　　一个孩子，因为盗窃，被开除了。他是我的学生。
　　“留守儿童”。报纸上是这样称呼这群孩子的。也许社会的前进总是有些阵痛，但为什么“前进”属于一些人，“阵痛”属于另外一些人呢？我只希望历史在记录伟大的“前进”时，不要忘了曾经的这些“阵痛”。

　　日期：2010-12-20　23:55:21
　　九
　　我多希望美姿过得是另外一种生活。上苍啊，你怎么这么残忍？我难以想象美姿身上发生过多么可怕的事。我极尽一些措辞去安慰她，可是有什么用呢？哦，美资……
　　我的心好痛好痛。我真想放声大哭，又想仰天狂笑。
　　十
　　我的职称竟然被学校通过了。我感到有些意外，有些高兴，但我马上又有些鄙视自己。

　　王莉很开心。她做了好几个菜为我庆祝，还买了一瓶白酒。我有些感动。酒后，我们做爱了。
　　十一
　　美姿的信很长恨长。我能感到，她每一行字，都是饱蘸着血泪写就的。
　　她那样单纯柔善的女孩儿，去做这样一种行当，本就是一件极大的不幸，更何况还背负这么深的痛苦。这真是一个悲惨的世界！啊，上苍，我真想诅咒你的不公。
　　“我从山上来，带着兰花草；种在小园中，希望花开好。”我愿意尽我所能，去呵护美姿。

　　可是我能做什么呢？我什么都做不了。我有些恨自己的无能。
　　十二
　　某位领导要来学校慰问老师了。于是我们穿着新衣，排成两队站在阳光里迎接。两个小时后，领导的车终于到了。热情洋溢的讲话，热情地握手，当然一旁还有摄像机。
　　日期：2010-12-20　23:57:00
　　21．明玉的日记（二）

　　十三
　　明天要到市里开会，是关于新课改的一个会。课改啊课改，年年都课改，除了折腾老师折腾学生外，还有什么作用吗？那些形式主义的官僚，那些闭门造车的专家，真该让他上讲台吃几天粉笔末。
　　十四
　　果然又是那一套东西，听起来似乎冠冕堂皇得有些道理，但实际上除了又将消耗数以亿计的纸张外（不知道又是多少面积的森林啊！），所余的功绩，只不过是一些人的牟利以及一些人的升迁而已。
　　我索性拿出一本小说来读，反正总比周围那些昏昏欲睡的人们显得礼貌些吧。可是台上的专家仍旧激情洋溢，我疑心他是高度近视而故意不戴眼镜，不然就是一个无比自信的人，认为他所讲的，能使中国教育的弊病一扫而光呢。

　　我受够了。明天早上应过卯就回去。
　　十五
　　忘了从哪里看到的——丈夫往往是最后一个知道自己妻子偷情的人。
　　我听到过关于王莉和XX的流言。我并没有在意，小地方的流言总是有很多，漂亮女人的流言格外多，一个有着无能丈夫的漂亮女人的流言就更加多。王莉是一个漂亮的女人，而我是一个无能的丈夫。
　　当我亲眼目睹了王莉的红杏出墙后，我有些恨，有些沮丧，但很快就释然了。我只是有些后悔，不该这么早回到家，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

　　唯一令我不舒服的是，我突然想到:也许职称的事，和这有些关联。我越想越感到羞耻。
　　日期：2010-12-20　23:59:20
　　十六
　　王莉哭得有些歇斯底里。她不满我为何看似对她的背叛竟无动于衷，她由刚开始的内疚、害怕转向了愤怒。对她的愤怒，我只冷冷地回应说：那么，你想我怎样呢？离婚吗？
　　她马上又变得软弱了，低低地哀求我不要离婚，扑到我身上来说她爱我，发誓说以后绝不再做对不起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