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醒来的时候，习惯地伸手，却没有触摸到我已经习惯了的身体，我喊了一声，没有人应声。我坐起来，看到了床头灯下压着的一张字条。

　　我感到一丝不祥的征兆，我拿起来扫了一眼，我感到天旋地转。
　　美姿在纸条上写道：明老师，等着我，我要去把那件事了结了。也许你会觉得我傻，可人生就是这样无奈，那个混蛋找到我们了，他们拿你威胁我，还有小马。我也想过要逃，可是逃到哪里去呢？我爱你，明玉，好爱好爱你。
　　哦，她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我想起了昨天晚上的狂欢，我身上还残留着她的体香；我的心猛的一疼，就像是被针线穿透了心胸：我明白了她做爱时放荡又决绝的神情。我好恨我自己：我在欲仙欲死的时候，美姿却在受刑。
　　六十五
　　“失足女”跳楼自杀，身体多处被刺字。（XX晚报）
　　我真想去报馆理论，真想当面对他们说：美姿，她从来都不曾“失足”过，从始至终，她都是最善良、最纯洁、最美的女人。

　　不过我有更重要的事做，因此我才没有随美姿一起去。
　　六十六
　　我的一天都在健身房里度过。
　　我要快快练，快快练，我要练出肌肉，练出力量，练出胆量。
　　我要复仇。
　　六十七
　　我终于可以独自一人在夜间登上这座山了。我静静地坐在山顶的石头上，静静地守候着日出。当仁慈的太阳开始赐予一切生命它温暖的光芒时，我疑惑了：为什么世间会有如此凶残邪恶的人，为何这样的人渣也配享有生命的阳光？我抬头怒视太阳，我愤怒地狂叫，叫声撕破黎明的寂静，在山谷间久久回荡。
　　六十八

　　我冷冷地注视着那个恶棍从车上下来，悠闲地步入一家酒楼，后面跟着两条狗。我已经无数次注视着他走进这家酒楼。明天，我就要行动了。我要把汽油瓶狠狠地砸向他的汽车，我要把刀狠狠地捅进他的胸膛，我要对着他绝望的眼睛说：恶有恶报。
　　明天，我握刀的手将不再颤抖。
　　六十九
　　少年服务员酒楼行凶，死者系黑势力成员。（XX晚报）
　　为什么会这样？小马……我的心要碎了。

　　我捶打着墙壁，墙上血迹斑斑，可我的心更疼。是我害了小马，我对不起美姿。我痛苦地想到：当我把刀抵在那个恶棍心口的时候，我的手真不会颤抖吗？我真的可以狠狠地刺进去吗，就像刺进布娃娃身上那样？啊，我真是一个懦夫，一个无用的人啊！
　　我恨自己，我要惩罚自己。
　　七十
　　手机上还留着美姿最后一个短消息：照顾好铃儿。可我知道，美姿是要我活着，是要铃儿照顾我。这些日子，铃儿对我的好，我心里明白，可我心里只有你啊，美姿。你走了，我留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呢？我诚然是一个懦弱的人，但绝非一个无情的人。你在那个世界是寂寞的，我在这个世界也太寂寞，只有我们在一起，才不会寂寞。美姿，你知道的，我终究会寻你去的。

　　我把美姿的钱留给了铃儿，我发了一个短信给她：好好活着，我和美姿都祝福你。然后我把手机扔掉了。
　　七十一
　　在美姿的家乡，有这样一个传说：死去的人，会在生日那天的晚上，来阳间徘徊，守望她在世的亲人。
　　我将在那天晚上和美姿重逢，我将从这个城市最高的建筑上跳下。可是在此之前，我要将自己放逐，作为对懦弱一生的惩罚。
　　七十二

　　我的手有些颤抖，也许是因为好久不曾提笔，也许是因为内心太过激动：今夜，我将结束流浪；今夜，我将不再寂寞；今夜，我将和美姿重逢。
　　这些日子，我游荡了这个城市的每一个旮旯，就我的所见，我得说：城市是一个巨大的垃圾场。游荡得久了，我渐渐地感到：生存还是死亡，不再是一个问题，我只热切地盼着死神的到来。
　　那个小饭店老板，将是我离开这个世界时最后一个温馨的记忆，我感激他，因为他的善良，我可以较为体面地与我憎恨的这个尘世告别。我在他身上看到了过去的我，我衷心祝福他，祝福他可以得到和一个善良的人相称的幸福，在这样一个肮脏不堪的城市。我忽然想在最后去看他一眼，也许是为了看一看我自己。
　　日期：2010-12-23　22:43:57
　　28．尾声

　　明玉说，他在我身上看到了过去的他。可是当我读完了这些信和日记，我要说，我不配，因为我早就与生活妥协，“理想”这个词对我已经相当陌生。——还好，在我想起“理想”的时候，我还感到一丝痛，唯有这一丝痛，还可证明我尚未把自己完全卖给魔鬼：我还是一个“人”。我因此又感到些许欣慰。
　　明玉去得很安详。我想他见到美姿的时候，一定可以自信地对美姿说：美姿，你看，我不再懦弱，我可以保护你的。一定是这样的。如果明玉生前有什么心愿的话，这算是他第一个心愿，他自己已经完成了。
　　明玉剩下的心愿是什么呢？他没有说，但是我知道。
　　距这个城市300里外有一座山，风景秀丽。我去过那里，我知道从景区的山腰岔道斜出去走半小时，走到没有路，然后翻过一个山坡，就会看到一个山谷，花香鸟语，木叶阵阵，泉水淙淙，和美姿的梦非常相似。
　　我拿着明玉留下的铁盒子到了那里。我把这些信和日记又看了一遍，一边看，一边撕碎了放回铁盒里，最后，我看到了一盒子碎纸。我双手捧起这些碎纸，等到风起的时候，我用力向山谷中撒去。于是我看到从铁盒子里飞出无数蝴蝶，成双成对地在阳光里飞舞。我的眼睛湿润了。

　　啊，美姿，明玉，你们飞吧，你们自由地飞吧。我在心里狂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