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个子的姑娘被拍得稍微精神了点，她用手打了个哈欠，对矮个子姑娘说道：“小红，这是下午，又没客人来办入住，你看那些老油条们都跑到休息室嗑瓜子去了，就留你我两个新兵蛋子在这傻站着。”高个子姑娘叫做钱静，家在市内，她最早是餐厅部的传菜员，上个月因为前台人手不够而被调了过来，算是变相升职。
　　矮个子的姑娘叫周小红，比钱静晚几天加入的前台。周小红来自燕东近郊的田师傅镇，爸爸年轻时是个矿工，妈妈则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妇女，她在中专毕业考入市政府招待所之前，一直是农村户口。与钱静懒散的工作态度相比，周小红显然更珍惜这份得来不易的工作，因为她从参加工作那一天开始就勤勤恳恳。但说来也奇怪，前台的这些服务员们似乎更喜欢钱静，而对周小红，大家总是客气又淡淡的。周小红因而只能更加默默地努力工作，她希望大家有一天因为她良好的工作成绩而喜欢她。

　　钱静这时困意已散，她继续保持着站姿，但开始跟周小红闲聊：“小红，你知道么，你们那拨社会招聘之后，工程部又从社会上扩招了个新人，听说是赵所长亲自招的。下个月就来招待所报到了。”
　　周小红依然端正地站在那里，嘴里小声嘀咕着：“上班时间咱们这么聊天不好吧？”
　　钱静却很不以为然：“哎呀小红，你怕什么呀？整个前厅部就数胆子最小！咱们前厅部那个来自山上宾馆的经理常年病假不在岗，而真正管我们的副经理方真真最近也回家休产假去了，现在根本没人管我们。再说了，你就不好奇，工程部怎么突然从社会上找了个修理工么？”

　　从社会上招的，就意味着这人不像自己一样从学校里考进来的，而是在社会上工作过了，周小红不禁问道：“哦？那他之前是做什么的？”
　　钱静说：“听说他中专毕业后本来是要接他那在合金厂当工人的老爸的班。结果很不巧，因为接班制取消了，他没能进厂，就在社会上做了一年多的灵活。后来他觉得在社会上这么混没什么意思，又听说咱们市政府招待所在进行社会招聘，这才想办法进来这边工程部的。”
　　周小红眨了眨大眼睛，露出一脸疑惑：“加入工程部，那不就是修理工么，咱们赵所长那么日理万机，还亲自招修理工？”
　　钱静笑了笑说：“这你就不懂了吧，要不是所长亲自招聘，这人还进不来呢！”
　　周小红不解，她用蚊子一样的微不可闻的声音问道：“为啥啊？”脱口而出问了这句话以后，周小红不禁伸出手轻轻捂住了自己的嘴，跟所长有关的一切自己都不该打听的，万一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那可就不好了！
　　钱静这时侧过身子，轻轻地把嘴凑到周小红的耳边，小声说道：“就这么跟你说吧，咱们这市政府招待所是市里的门面，出出进进的可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那是什么人都能进得来的么？外貌长相自然不必说了，就是为人处事，那也必须是机灵聪明的才行！而且我听说，是听说啊，他是托人给赵保国送了两条烟，才最终通过赵保国的面试进来的。”
　　周小红闻言不由得挺直了身子，有点紧张地小声对钱静说道：“小静，咱们这样议论所长不好吧？！再说了，这事未必是真的呀！”

　　钱静却不以为然：“哎呀小红你总这么胆小！这有什么的？我要是都能听说了，说明这早就是公开的秘密了。再说了，这修理工在社会上工作过那么久，摸爬滚打地历练过，为人处事早就很有经验了，懂得给人塞钱送礼也挺正常的吧！”
　　周小红尽管已经不想进行这个话题了，但还是不禁好奇地问道：“可是，如果他都要送烟才能通过面试，那是这个人长得很丑么？”周小红知道，市政府招待所对员工外貌颜值的要求十分严格。
　　钱静一脸八卦地说道：“恰恰相反，我听说这个人长得特别帅，还是环球顶楼那个白天鹅歌舞厅的舞王！听说，听说比费翔还要帅呢！”钱静边说着，边眨着星星眼憧憬了起来。
　　周小红却只是笑了笑不再说话了，她心里想：看把你兴奋得！人还没来呢你就激动成这样，要是等他下个月正式报到以后，你还不天天跑到工程部报修去？但周小红腼腆，她不好意思跟同事钱静开这样的玩笑。而钱静正说到兴头上的时候，旁边本来应该捧着她聊的周小红却不再接下去了，她还有一肚子话没有说完呢！钱静因而瞬间觉得跟周小红聊天索然无趣，心说，小红你可真是个闷葫芦呀，聊天都聊不下去，难怪你来了前台那么久，到现在都没人愿意当你师傅呢！

　　***
　　刚过完国庆节，那个钱静口中的’舞王‘终于来到市政府招待所报到。他二十出头，一米八多的大个子，长得白净清秀，面颊棱角分明，有点像蔡国庆，又有点像小虎队里的乖乖虎。现在想一想，在当年人均颜值惊艳的市政府招待所，孙锦林还真是长得最帅的那一个。
　　新来的修理工名叫做孙锦林，属于招待所八九年在社会扩招的那一批。孙锦林的父母都是勤劳朴实的工人，没办法给他的未来规划深谋远虑的明确出路。孙锦林中专毕业，早年曾在社会上做零活。在社会上工作的时候，因为仗义和会笼络人心，他在社会上颇有一群小兄弟。后来，是孙锦林自己意识到，一直在外面混和打零工，可能实在没什么前途。当他听说招待所因为人手短缺要社会招聘的消息后，赶紧找人托关系给赵保国递了两条烟，又被赵保国面试考核了颜值，这才加入了市政府招待所。

　　虽然身为一群社会青年的小老大，孙锦林的爱好却并不是打架。他喜欢唱歌和跳舞。孙锦林跳舞是一绝。跳交际舞，他慢三快四信手拈来；跳迪斯科，他扭肩甩胯行云流水。在那时环球大厦顶楼刚刚开起的白天鹅歌舞厅里，他是每晚都去报到的熟客，以及鼎鼎大名的舞王。而一旦他和小弟们步入市里刚刚流行起来的卡拉OK厅，那基本上就没其他人什么事了。国语歌、粤语歌，孙锦林都唱得很好，他甚至还能模仿不同明星的嗓音。如此优秀的歌舞实力，再加上那样帅的一张脸，孙锦林的长相和才艺如果放到现在，就叫做有成团的潜质。而即便在人均颜值盛宴的招待所，他一到来，也立刻成了市政府招待所所有未婚女员工的焦点。

　　然而，九十年代的燕东可没有什么星探，更没有现在的那种造星工厂。孙锦林在招待所的本职工作，就是修修坏了的门、窗户、茶几凳子之类的，其实他干的属于是很底层的粗活。
　　不过倒是一种很有意思的现象，随着他的到来而产生了：原本十天半个月都很少有报修的客房部，在孙锦林到来后，不是今天405房门框坏了，就是301房窗户折页不灵了，女服务员们一趟趟请他请得不亦乐乎。孙锦林当然明白招待所里这些姐姐妹妹的小心思，他一边享受着她们的热情，一边打了鸡血般地干活。初来乍到，他想留给所有人一个好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