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待所宝贝日记:没被内卷毁掉的90年代》
第17节作者:
北虎V ***
如果有什么是洋洋姐跟我之间最大的不同,那就是,我几乎很少看到洋洋姐的爸爸来接她。
按说,外经委的办公室就在市府大楼那边,距离招待所并不比我爸所在的设计院更远。晚上我惯常都是跟爸妈一起回家的,可洋洋姐几乎每天,都是等我高姨忙完之后,两个人回家。为此,我专门问过洋洋姐:“你爸(为什么)不来接你?”我那时话说得还很不利索。
洋洋姐比我大一岁,说话比我利索多了:“我妈说了,我爸工作忙,他没时间接我。我爸可厉害了,忙的都是招商引资的大项目。”其他小朋友可能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我从小在姥爷家耳濡目染,还能听不懂?我只是不理解,吴洋洋她爸吴建东再忙,会忙的过我姥爷么?我姥爷是他领导,不是该更忙才对么?可是姥爷天天都是按点下班回家吃饭的。
每天傍晚,我爸下班后会从设计院走到招待所,过来接上我妈和我,然后我们再全家人一起走回奶奶家。我们家那时没有轿车,只有自行车。燕东是山城,我家又住在地势较高的建工,上坡下坡的还不如腿儿着回去,而从招待所到奶奶家并没有什么直达的公交线路,因而更多的时候,这两三公里的路,我们靠走。
洋洋姐最大的特点,是她有时候甚至可以一路蹦蹦跳跳地回家。而我体力显然不如她,回家那一路,我不仅蹦跶不起来,甚至走几步就要赖在地上让我爸妈抱着我走。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懒,大概小时候吃糖多了脾虚吧。
在一起往回家走的路上,我的爸爸妈妈都会聊聊工作和自己身边发生的事。那天傍晚,我爸王彬一边抱着我一边跟妈妈方真真说:“燕钢冷轧总厂应该又要引进新的进口设备了。看来近期我们跟外面的关系松动了不少。”他的言语中透露出隐藏不住的期待和高兴。
方真真好奇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王彬解释道:“我前段时间不是给他们翻译一些跟国外往来的材料么,外方发过来的,就是一些待引进设备的参数和安装规范。今天白天,我们设计院终于正式接到了他们设计新厂房和配套新厂区的招标文件。赵文杰前段时间就跟我说过,之前中断的设备引进应该会重新开始!”在那个时候,我爸王彬会用下班后的时间接一点私活儿,比如晚上帮着翻译点英文的文件。在燕钢上班的赵文杰,帮我爸接了燕钢很多这样的私活。我爸爸的英语很好,托福一次性就考到了够去美国留学的分数,翻译这些文件自然不在话下。其实那时我爸我妈收入原本不算低的,可自从我出生以来,奶粉啊、营养品啊、小衣服小鞋子啊......要给我花钱的地方太多,多到他们手头都有点紧张。我爸就只能绞尽脑汁想办法,恨不得把自己的十八般武艺都变现成钱,然后再痛痛快快花到我身上。
方真真问王彬:“你说起赵文杰,他最近到招待所餐厅吃饭的次数倒是比以前多了。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他调到冷轧分厂了,从集团办公室到分厂,按说他负责的内容是由务虚转向务实了呀,怎么应酬反倒多起来了?”
王彬回答道:“文杰这次的岗位调动算是升职。他的领导老韩先调了到新成立的第五冷轧厂任厂长,就把他带过去了。给他安排的是车间主任的位置,副处级。文杰是清北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又是燕钢的重点栽培对象,我看再过两年,老韩一定会提拔他当副厂长的,他毕竟是老韩一手带出来的亲徒弟。唉,文杰这几年混得真比我强,老婆你别着急,我会努力赶上的。”
方真真笑笑:“咱们美璟她爸也不赖啊,你可是燕钢设计院这么多年来最年轻的高工!而且你也已经正科级了,到副处级还不是迟早的事!”
听到妻子温柔的鼓励,王彬心中一暖:“我一定为了你们娘儿俩继续努力,起码先想办法轮到单位分房。”
方真真说:“你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房子的事,我也去单位想想办法。对了,你有空时稍微提醒下赵文杰,我听高燕霞告诉我,赵文杰每次来吃饭都是由合作方或经销商买单的,有时他们这种公款吃喝还叫几个年轻的女孩子一起坐陪。让他低调点吧,总这样影响不好,燕钢多少只眼睛盯着他呢啊。再说了,他这样也对不起他自己媳妇顾虹啊!顾虹可也是咱们发小,咱们要替她看着点赵文杰。”
王彬淡淡皱了一下额头,点点头:“唉,我是应该好好提醒下文杰。”
我的爸爸妈妈正聊得投入,他们都丝毫没有注意到,在爸爸怀里的我,正陷入了深深的困惑中:“冷轧是什么?跟牛轧糖有没有关系,能吃么?今天经过建工市场的小卖部时,如何纠缠爸妈给我买一串奶豆糖?”我的脑子,只会琢磨那么点与自己有关的事。
***
1991年,当燕钢冷轧第五分厂车间主任赵文杰带着老婆孩子住在彩屯新盖的两室一厅已经快一年的时候,我的爸妈王彬和方真真还在分别排队等候单位的福利分房。
按照当时的分房规则,一对夫妻只能分到一套房,无论这套房来自于男方还是女方。那时,我们一家三口依旧挤在奶奶家的一个并不算大的房间里。
奶奶家曾经那套房子所在的那栋楼,在2010年前后被拆了,但我至今对它印象深刻。那套房子的水泥地面被用油漆刷成酒红色,这就权当是有地板的感觉;墙是白色的,但差不多到大人们腰部高度的墙角线以下被刷成了绿色,叫墙裙子,我到现在也不明白,当年流行把墙刷成那种风格的原因;房间的窗户是无色的玻璃,木制的窗框,木制的窗框刷了乳白色的漆。爸爸妈妈和我居住的房间里有一台像一个小箱子般的黑白电视,前面有一排按钮,可以看的台不多,无论换到哪个台都是黑白灰三种颜色。同样的电视,爷爷奶奶的房间里也有一台。
我的老叔王宇那时还在读高中,他挤在爷爷奶奶的房间住,房间里的一个铁质单人床是他的床;厅堂里一台收好的缝纫机就是他的书桌,那上面永远摞满了各种书。
市政府招待所则是另外一番华丽的面貌。
穿过夹层摆有花盆的旋转玻璃木门,明亮的大堂里有四根淡香槟色的大石柱;抬起头,棚顶硕大的水晶玻璃流淌出五光十色的光芒;水晶吊灯下,大堂里总是有穿梭不断地、穿着西装手拿大哥大的男人们,以及穿着垫肩套装、烫着大波浪卷发、戴着大金扣耳环的女人们;透过酒红色的窗框望出去,对面不远处苏联钟楼般的燕东火车站,不断有人奔进车站,又不断有人从中涌出,一些人就这样夹着公文皮包推动旋转玻璃木门直接走进了招待所。
随便打开招待所一间客房的门,刷了红漆的实木地板,同样刷了漆的实木家具,套着布罩的沙发,泛着珠光波浪光泽的香槟色缎面窗帘,墙上被挂了大白,也有墙角线,但墙角线之下是一种稳重的棕色;而三四五楼所有的套房里,墙上则贴着带有花朵暗纹的米黄色墙纸。每个房间都有一台大纸箱一样体积的电视,打开来就能看到彩色的画面,能调出的台也比奶奶家的黑白电视多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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