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晖犹豫了一下，又抬腕看了看手表说：“你先去，我马上过来。”
　　老刘点了点头，转身离去，临走还叮嘱一句：“那成，你可快着点儿啊，再磨蹭磨蹭都该下班了。”
　　是啊，快下班了。罗晖转头看了看窗外，天色阴沉沉地，透着冬天的那种冷酷，让人觉得压抑。他把面前办公桌上的东西归置整齐，仰靠在转椅背上大大伸了个懒腰，盯着处于待机状态的反光的电脑屏幕愣怔了半分多钟，这才想起什么似的站起身来，顺手拿起旁边的茶杯，揭开盖子看了看，中午沏的茶，这会儿茶根儿也该倒掉了。

　　端着刷干净的茶杯往小会议室走的时候，罗晖心底泛起一点儿悲哀的感觉，不多，就那么一点儿，但就是挥之不去，一直伴随着他推开小会议室的玻璃门。
　　老刘皱着眉头摊手摊脚地坐在房间一角的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放着暖瓶、茶叶罐和小茶壶。前面会议桌旁坐着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大概是另一个部门的，有点面熟，正一边喝咖啡一边哗啦哗啦地翻看一本杂志。罗晖进来的时候，那个男人抬起头来往这边瞟了一眼，接着又埋头看他的杂志去了。
　　罗晖走过去坐在老刘旁边，打开茶叶罐往自己的杯子里倒点茶叶，接着注入开水，盖上杯盖，这才侧身问老刘：“怎么了？这么闷闷不乐的？”
　　老刘看了他一眼，又瞅了瞅那边的男人，坐直了身子说：“没什么，坐这儿喝点茶放松一下，怎么样，这茶不错吧？”
　　罗晖微微掀开杯盖，把鼻子凑过去闻了闻，“还行。”
　　接下来两人谁都没说话，罗晖右手端起茶杯，左手拈起盖子吹了吹，小心地啜了一口，放下杯子的时候，也看了一眼那边。
　　房间里很安静，是那种让人别扭得坐立不安的安静。
　　过了一小会儿，那个戴眼镜的男人拿出茶匙，把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站起身来，顺手把杂志放回身后的报刊架，然后端着红色的空杯子走出房间。

　　玻璃门又关上了，罗晖刚收回目光，身边的老刘就放下茶壶说：“哥们要走了。”
　　“怎么回事？”罗晖表示惊诧，其实他对老刘的必然离去有所风闻，但这种事如果当事人不主动提及，他也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嗨，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也甭再提了，这个月底我就走，先跟你打个招呼。”
　　“老谭跟你谈过了？”
　　老刘点了点头，罗晖表情黯然。
　　“没事。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树挪死，人挪活，反正我窝在这儿也够憋屈的，还不如甩开这点坛坛罐罐，早死早托生。广阔天地，到哪里不是大有作为？”

　　“有下家了吗？”
　　“那当然。”老刘顿了顿，说了一家公司的名字，“工作内容和这边差不多，也算是老本行。”
　　“那真不错，没准儿你老兄因祸得福了呢。”
　　“嗯，得福什么的言之尚早，不过各方面待遇比这边好倒是真的。”
　　罗晖以茶代酒，端起杯子向老刘致意，老刘欠身抓起小茶壶嘬了两口。
　　“你这说走就要走了，我心里怪别扭的。”

　　“是啊，我也觉得有点别扭，毕竟这么些年了。咱们俩差不多前后脚进的公司吧？”
　　“可不是？起初那会儿咱俩不还联起手来和那谁较过劲呢吗？”
　　“呵呵，那时候就是俩生瓜蛋子，脾气冲，也不知道天高地厚。还好，老罗，这些年你稳当多了，不像我，时不时还忍不住放放炮，老不招人待见。”
　　“我是尿（sui）了，老婆、孩子样样不省心，每月那么多房贷压着，没什么心气儿、也不敢有什么心气儿了，老老实实混着呗，无事是福。”
　　“看你说的，跟我这儿装可怜。你老婆怎么了？不是对你挺好的吗？”
　　罗晖叹口气：“不说这个了，喝茶喝茶。”

　　老刘拎过暖瓶，给两人续水。
　　“我呀，说实话，就比你占一个便宜——没孩子。你们家儿子上小学了吧？”
　　“小学一年级。”
　　“哪所学校？”
　　“北大附小。”

　　“学校倒是好学校，可离你们家够远的。”
　　“唉，不是一般的远哪，想起这事就头疼。在那附近再买房肯定是买不起，想都甭想。我这些日子正忙着抽空在那边找房子租呢，就算运气好找着合适的房子，每月还不是又平添一大笔开销？你说得真没错，没孩子真的是轻松多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说实话，如果我有孩子的话，好多事我也得多掂量掂量呢。”
　　两人在小会议室里就这么东拉西扯地聊了半个多小时，一起出来的时候，老刘看上去精神好多了，反倒是罗晖显得心事重重。
　　回到自己的小办公室，罗晖把门从里面反锁上，然后走到窗前，把窗户推开一半，站在那里吸烟。他手里拿着一个接了点水的空可乐罐当烟灰缸，往里面弹烟灰的时候发出滋滋的微响。
　　老刘的离去和他没有利害关系，顶多是有那么一星半点兔死狐悲的凄凉。不过罗晖还是有点佩服老刘，因为这么多年老刘的脾性一直没怎么变，较起真来仍然一如既往混不懔，敢当众顶撞任何人，所以他理所当然地在公司里一直升得很慢。但是话说回来，自己又比老刘升得快多少呢？五十步笑百步罢了，这年头事情哪像道理上那么简单？

　　想想当年，他们这拨人谁不是新铏初发豪气干云？谁不是胸中有大志眼前无难事？现在呢，除了远处极个别被似真似幻的神话包裹笼罩的人物之外，举目四顾，大家基本上都不过是在维持而已。维持，忍耐、无争，别出岔子。谁都出不起岔子。
　　没有上进的路，再多的上进心有什么用？能排着队等施舍已经算是一种福气了。
　　不服？不服又能怎么样呢？像老刘那样年近不惑从头再来？
　　罗晖把烟头扔进可乐罐，晃了晃，再把可乐罐塞到办公桌下面的旮旯里。他把窗户完全打开，挥着一叠报纸往外赶烟。冷风倒灌进来，他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下班的时候，罗晖特意绕到老刘他们部门看了看，想再跟老刘打个招呼，或者简单聊两句。老刘已经不知去向了，小隔间里他的桌子上仍然和往常一样乱糟糟的，没什么变化。罗晖耸了耸肩膀，转身向外面走去。
　　日期：2011-05-28　14:46:42
　　按亮电灯，罗晖连外套都没脱，就一屁股歪在了客厅里的沙发上。闭着眼睛坐了几分钟之后，他才懒懒地站起来，把外套脱下来挂在衣帽钩上，放好包，换上拖鞋，然后趿拉着走进厨房。
　　他拉开冰箱门，看了看里面准备好的半成品食材，拿出一瓶冰红茶，拧开瓶盖，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他擦擦嘴，顺手带上冰箱门，转身又走回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