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乖官的做派,分明就是毫不稀奇,落在颜氏主仆二人眼中,未免就高深莫测起来,这得什么身份才能对用琉璃盏泡的茶视若无睹,还能一口就尝出味道晓得产地?要知道这琉璃盏可不是随便什么富贵人家就用得起的,讲个逾制的话,琉璃盏那是皇家大内才用得起的,民间极为罕见。
主仆两个互相交换一个眼色,但两人都是老狐狸,不肯直截了当的问出来,就把疑惑埋在心里头。
“不曾主动来拜访老船主,说起来,都是国蕃失礼了。”乖官先跟颜船主告了个罪,颜船主把疑惑藏在心里头,端起茶盏示意,“郑家贤侄哪里话,有贤侄这般大才子肯坐我颜氏的船,是我颜氏的福气才是,还没动问上下名讳。”
乖官看他称贤侄,也就自认贤侄了,人家一把年纪了,喊声叔叔也没什么,“小侄名国蕃,字……凤璋。”
“可是璋圭之璋?”颜船主一脸喜色,乖官点头,这位船主大笑,“如此说来,我与贤侄,那是十分有缘了,吾名射,字大璋。”
扑哧一声,茶水从乖官鼻孔里面喷了出来。
“哎呀!贤侄……”颜船主名射字大璋站了起来,“你这是……”
一连声的咳嗽,乖官捂着鼻子摇手示意没事,鼻腔内确是被茶水呛得难受,眼泪水都出来了。
旁边颜管家赶紧出去招呼,“小倩,去绞一把热乎的面巾过来。”外面小丫鬟脆脆地哎了一声,没一忽儿,伸手掀开珍珠帘子,走到乖官身边,脸上微微带着羞意,递过来一个冒着热气的面巾把子。
乖官接过来,展开面巾搓了搓脸,道了谢,把面巾还给小丫鬟,心里面不停腹诽:卧槽,你叫什么不好,叫颜射……
他这副皮囊,十三年来也是饱读诗书的,估计这名字出自[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半圭为璋,玉也,射又指璋的边角,从理论上来说,这名字无可挑剔,两两相映,关键和颜字连在一起,就叫人喷饭了。
看着颜船主一脸关怀的模样,乖官实在觉得想笑,只好捂着嘴巴干咳。旁边小丫鬟上前一步,给他轻轻抚背,老管家有些奇怪,心说这小丫头那是跟小姐学来的脾性,怎么肯给人抚背了?
瞧见老管家奇怪的眼神,小倩脸上一红,往后站了一步。
“叫老船主……”乖官刚称呼老船主,看颜射似有不悦,顿时改口,谁叫自家南下人家只收了五两银子呢!这就叫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叫颜伯父见笑了,这茶吃得猛了些,呛到鼻孔里头去了。”
这一改口,顿时就成通家之好,古时不是随随便便就改称呼叫人的,人家叫你一声伯父,你就得担当起伯父的责任来,叫一声叔叔,自然就要做到叔叔的本分,就好像天津的秀才们跟乖官称兄道弟改称贤弟了,五两银子奉上就不够,第二天这才每人又补了二十两仪程,各自还有礼物,越是叫得亲切,你的家财银子越是要跟人分一分,即便到现在,也还有俗话说[娘舅家一头牛,外甥得一个头]
被叫了一声伯父,颜射颜船主顿时眉开眼笑,“小倩,去给少爷拿些点心来,你这一去,半个时辰,老爷我差一点以为你落海里面去了。”却是顿时也改了称呼,愈发亲近。
被自家老爷调笑,小倩顿时脸上飞起红云,转身腾腾腾去了,这边乖官和颜船主闲话,没一忽儿,小倩端来些豌豆黄之类零嘴小点心,乖官的确也有些饿,也不客气,伸手过去拿了就吃,旁边颜射倒是喜欢他不娇柔造作,不似自己见过的那些江南文人士子,愈发看得他顺眼。
吃了些点心填饱肚子,乖官刚准备嘬一嘬手指,旁边小丫鬟就送上了干净的手巾,他笑笑,接过来擦擦,“小侄方才在船舱里头写文,一时间忘记了吃饭,正好颜伯父这点心味道好,多吃了几块,叫颜伯父见笑了。”
“哦!写的什么?可能说与我听一听。”颜船主虽然也是商人,不过到底读过书考中过秀才的,自恃和普通商贾不同,一听写文,自然就有兴趣,何况还知道眼前这个少年乃是做出人生若只如初见、留君不住从君去、海天谁放冰轮满等诗词的名士,虽然说年纪的确小了点儿。
乖官笑了笑,道:“游戏之作,乃是一个词话唱本。”旁边小丫鬟就插嘴了,“老爷,我方才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少爷写的可好看了,说的一个白蛇在深山修炼……”
她年幼貌美,又颇为活泼,浑身洋溢青春气息,这一手舞足蹈给自家老爷演示自己看的文字,颇有翩翩起舞之妙,乖官看着,眼中就有赞赏味道。
颜射颜船主从旁看了看自己的老管家,老管家寿眉微动,脸上似笑非笑,颜船主也笑了笑,转首就对乖官说:“哎呀!如此说来,贤侄是要在船上写一本足可传世的唱本词话来了。”
乖官赶紧摇手,“不敢当颜伯父称呼足可传世四个字。”颜船主大笑,“你这个人生若只如初见都不敢当,那天下士子岂不是都要不敢写文了?我看当年升庵公写滚滚长江东逝水,也不过和这人生若只如初见在伯仲之间啊!”
乖官顿时汗颜,状元出身大明三大才子之首的杨慎哪里是自己敢比的。
“既然是在我这船上写的,以后定然也是一段佳话。”颜船主忽然转首对小丫鬟说道:“小倩,这段日子你就不要在小姐跟前服侍了,就跟在少爷身旁,一定要小心伺候,可明白么!”
乖官赶紧起身,道:“这如何敢当。”颜射颜船主起身伸手把他按坐下,“贤侄,就这么说定了,只是,我有个要求。”乖官看似乎拒绝不掉,就拱手请颜船主吩咐,“颜伯父请讲。”
颜射哈哈大笑,“每天写出来的,要给我一睹为快,可能否?”
“这是自然。”乖官起身行礼。
“如此,我就不留你了,我也盼着早些读到贤侄所作唱本。贤侄只管用心去写,吃喝什么的我都会安排,蒙你叫我一声伯父,你父亲那就是我的兄弟一般,不需挂在心上,都有我。”颜船主拍着胸脯大包大揽,乖官作为大明朝的读书人,这时候自然要一躬到底表示谢意。
殷殷把乖官送到舱门外,颜射再次叮嘱脸色有些红晕的小倩好好照顾郑国蕃,这才让他离去。
看乖官转过船舱下了顶楼,颜船主抚着胡须道:“干叔,你觉得这个郑国蕃……”
“老奴可看不透。”颜老管家赶紧自谦,这个可不好回答,自家老爷打的什么主意他也清楚,只是人家未必肯,毕竟自家小姐要大人家三岁,何况看这位人才相貌都是首屈一指的,等到了宁波,要是真写成了唱本,外头一传唱,到时候怕说媒的能踏破他郑家门槛。
“唉!女儿操碎爹娘的心啊!”颜船主摸着胡须叹气,做买卖讲究手快有手慢无,找女婿何尝不是如此,不然自己何必巴巴地让女儿的贴身丫鬟去服侍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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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章 光武皇帝和牛X
难平心中滔天怒,青儿仗剑救许仙。怎奈终究道行浅,难敌秃驴负伤残。
姊妹情深能不顾,触犯天条漫金山。一己私怨法海迷,挂牵夫君素贞陷。
海上方数日,书中已数年,乖官笔滔滔,已经写到了白素贞和小青水漫金山,这个乃是重头戏,总要写的赚人眼泪,即便乖官是老笔杆子,也是在船舱里头一会儿起来一会儿坐下,一会儿咬笔杆子一会儿挠头,从早晨写到黄昏,终究把这一折子写的精彩纷呈,既有刀光剑影又有柔肠百转,把旁边的小倩看得眼泪儿不要钱一般,一边儿抹泪一边儿把糖霜桃条放进嘴中胡乱地咀嚼着。
放下笔来,乖官揉着手腕,看她这副模样,未免有点哭笑不得,这真是……果然宁波顶级豪商家里头出来的丫鬟,这几天把他买的糖腌果子吃掉一半,虽说另外一半是进了他的嘴巴,可谁见过主子跟婢女分享吃的。
这个倒不是乖官小气,关键是大头妒忌了,这翠衫儿的丫鬟把伺候少爷的事儿揽过去不说,吃起糖腌果子来,少爷嘴巴里面塞一个自己嘴巴里面塞一个,把大头馋得啊!等每晚小倩拿着稿子回顶舱,大头总要如佞臣进谗言一般,在乖官耳朵旁嘀咕,果然是,民不患贫而患不均。
任何事情都架不住每天有人嘀咕,这或许也是皇帝身边的佞臣总能小胜忠臣的缘故罢!乖官咳嗽了一声,犹豫了下,对旁边小倩道:“小倩……你……明儿就不要过来伺候了罢!”
小倩正为白素贞的遭遇流泪,嘴巴里面的糖霜桃条也止不住心中的酸乏,只觉得这白素贞和小青好可怜,自家的相公被仇人镇压,苦苦哀求毫无作用……眼泪儿扑哧扑哧落着,突然听乖官这么一说,睁大了眼睛,忘记了哭泣,一颗心噗通一下,顿时就沉到底了。
“少爷……婢子是哪儿做的惹少爷生气了?”
门口大头早忍不住了,一步窜进来,一把抢过她手上装着糖霜桃条的小瓷盆儿,“哪儿有你这样服侍少爷的,就知道吃,糖片儿吃完了吃糖杏儿,糖杏儿吃完了又吃糖桃儿,那可是花了将近十两银子买的,等闲人家一年也不见得能花这么多,把腌果子都吃完了……”他咂了砸嘴,终究忍不住,补了一句道:“俺一片儿都没尝着。”
这最后一句话才是关键,乖官忍不住就笑了出来,算了算了,终究是自己没调节好。
养美人是一件很费钱的事情,像小倩这样千娇百媚的女孩子,给你红袖添香,帮你磨墨,帮你捏肩膀,给你打扇子,给你递面巾……吃两个糖腌果子,又有什么打紧的,虽然说大明朝的蜜饯的确贵的离谱。
再则,她到底是宁波首屈一指的海商家出来的,虽然只是丫鬟,但所谓大户人家丫鬟,比起小门小户人家的小姐,怕还精贵些,又不是你家的家生子,实在要求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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