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1-07-08　07:45:58

　　（10）
　　当何鹏带着煤黑子进我们公司的瞬间，我想到了两个词语：关门打狗、瓮中捉鳖，于是开心地笑了。
　　煤黑子笑眯眯地和我握手，然后指着身后的女人给我介绍说，这是黛丝化妆品公司总经理高虹。高虹三十五岁左右，长相漂亮打扮入时，全身上下都是名牌，脸色冷冰冰的，透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孤傲。我微笑着和她握手的时候，她竟然轻飘飘地伸出几根指尖，在我手上碰了碰，很快就缩了回去。
　　我忍不住心中暗骂，不过是煤黑子胯下骑物，有什么资格这么倨傲。说的不好听点，她这种二奶角色和卖淫女没有什么区别，不过把零售搞成了批发，身价翻番了而已。
　　煤黑子又指着高虹身边一个带黑框眼镜的青年说：“这是田野，跟你是同行，也是有名的策划人，是高薪从沿海一家4A公司挖过来的，专职进行黛丝化妆品的策划工作。”
　　田野很主动跟我握了握手，眼镜片背后狭长的眼睛，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让我陡然感觉冤家路窄，暗暗生出几分提防。
　　我带着煤黑子他们进了会议室，方向东和蒙蒙正在里边谈话，看到我们进来，方向东煞有介事地起身热情欢迎，给蒙蒙说：“那就这样吧，我们回头再谈。”

　　蒙蒙甜甜地说声好，拎起桌上的包，朝大家微笑着点点头，迈着迷人的步子出去了。煤黑子的视线就像粘在蒙蒙身上一样，直到她离开后，才怅然若失地收了回来。
　　大家坐定后，很快就进入了正题。何鹏首先从《都市宝贝》说起，把这个栏目夸了个天花乱坠，最后就黛丝化妆品冠名的事项，自以为是地罗列了一大堆好处，完了后把身子朝后一靠，自我感觉非常不错。
　　煤黑子听完后不置可否，淡淡地问我和方向东：“你们什么意见？”
　　方向东正要接话，我在桌下轻轻踩了他一下，因为我刚才发现，何鹏讲话的时候，高虹始终表现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而田野几次都想插话进来，所以我想先听听他们怎么说。

　　“田先生是著名策划人，也一直在研究黛丝化妆品面临的问题，我们可以先听听他的想法。”我笑眯眯地把皮球一脚踢给了田野。
　　田野显然等这个机会很久了，他清了一下嗓子，开始发表他的观点。
　　“首先，我想从品牌谈起，”他环视了一周，然后像是提问，又像是自问地说，“一个品牌最重要的是什么呢？”
　　所有的人都看着田野，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也没办法回答，所以大家只好等他说出答案。田野停顿了十几秒，让气氛酝酿到了他希望的效果，才自信满满地从嘴里蹦出了答案。
　　“Soul！”

　　“什么？”煤黑子愣了愣，小心翼翼地探头问道。
　　“Soul，也就是灵魂。”
　　田野底气十足，给煤黑子解释道。煤黑子这个文盲如同遭受了愚弄，悻悻地把肥硕的脑袋收了回来。田野并没有觉察到煤黑子的细微变化，依然口若悬河：“Soul是一个品牌的核心，也就是我们常说的Brand value。只有让Brand value充分提升，才能够获得足够的生命力……”
　　可能从4A公司出来的人，讲话都像站在云端鸟瞰人间。几个月前，一个自称担任国际某个知名广告公司中国分公司策划总监的家伙，只身来到我们公司，大谈品牌管理和策划理念，同样时不时地蹦出几个莫名其妙的英语单词，听得我目瞪口呆，屏心静气地任他喷溅了两个小时的唾沫，终于忍不住问他究竟要做什么，他才表明自己是来找工作的。我顿时哑然失笑，心想找工作也值得端着4A的臭架子，真该死！

　　现在，田野的神态和语气，让我仿佛看见历史重演。他用了十几分钟，给我们灌输了品牌理论知识，然后话锋一转，相当专业地对黛丝化妆品进行了一番SWOT分析，得出的结论是，品牌气质取决于品牌的缔造者，黛丝就像高虹身上散发出来的高贵气质一样，极具走高端路线的潜质，如果和《都市宝贝》这样低俗的栏目混在一起，会让凤凰沦落成鸡！
　　高虹显然和田野持相同观点，再加上最后几句马屁拍得恰到好处，她毫不顾忌地露出了赞许的目光，冷艳的脸上难得地泛出一丝笑意。而何鹏听到最后几句，又急又气，苦于无法伺机反攻，眼睛都瞪圆了。
　　煤黑子听完却不置可否，转过头问我：“杨兄弟，你怎么看？”
　　我微微一笑：“既然刚才田野先生明确指出，黛丝品牌的高贵和《都市宝贝》的低俗不相匹配，那我也就在这一点上提出三个问题，大家讨论一下。第一，黛丝是不是很高贵？第二，黛丝有没有必要高贵？第三，黛丝能不能做到高贵？”
　　煤黑子轻轻点点头，示意我继续讲下去。
　　我拍拍早就准备好的一个文件袋说：“高贵不高贵，不能自我感觉。可能咱们自己把黛丝当宝贝一样供着，可别人是怎么认为的呢？昨天，我们在西安几个大的商业区，随机做了一千份调查问卷。田野先生，你想知道你所谓的高贵品牌，在老百姓眼里值几个钱吗？”
　　事实胜于雄辩，这话说的一点都没错。在厚厚的一叠问卷面前，田野的嚣张气焰立刻无影无踪，不过他还想负隅顽抗，争辩说：“小面积调查，不能说明问题！”

　　煤黑子冲他摆摆手，制止了他后边的话，然后用精明光亮的小眼睛盯着我，微微抬了抬下颌。我当然明白他在想什么，就毫不犹豫地接着讲了下去。
　　“下面的两个问题其实是关联的。黛丝有没有必要高贵，取决于能不能做到高贵。根据目前的市场现状和竞争格局，想要跻身一线品牌，机会微乎其微。我不知道你们准备了多少资金用来打造这个品牌。一千万？还是一个亿？”
　　问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我有意盯着煤黑子看了几秒钟。煤黑子笑了笑，显然，尽管他是亿万富翁，但也不会随随便便拿出这么多钱，去讨高虹的欢心。
　　“那黛丝有没有必要去走高贵路线呢？这和市场需求有关。我们不能过高地估计中国的民生民情，要知道，真正的目标消费人群还是普通百姓，而他们热衷于收看《都市宝贝》，所以可以说这个栏目通俗但绝不低俗！”
　　我说完这番话，何鹏脸上立即多云转晴。可高虹马上提出了反对意见。
　　“我不同意这样的观点，如果黛丝真到了那样的地步，我对它不会有任何兴趣，别说用了，看都懒得看它！”
　　高虹神情淡漠，说话时不拿正眼看人。我心中暗想，你当然不会用了，如果每个女人都像你一样，背后有个煤老板买单，谁不知道用雅诗兰黛或者兰蔻啊！
　　“品牌自降身份，就是自寻死路！”田野也跟着高虹后边叫嚣。

　　“方总，说说你的想法吧。”煤黑子没有接他们的话茬，笑着把头转向方向东。
　　“我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提醒你们要弄清楚，是先赚钱呢，还是先打造品牌？”方向东慢悠悠地开了口，给了在场的人一点思考余地后，又接着说，“不过我觉得，赚钱才是硬道理。如果在赚钱的同时，把品牌给搞起来了，那最好不过，就像红桃K、脑白金，不仅低俗，而且恶俗，可是它们都成功了。如果沙地建屋，凭空想打造出一个品牌，恐怕……”
　　方向东没有说出结果，只是不怀好意地笑了两声，但言下之意谁都清楚。
　　在一致对外的时候，我和他的观点向来保持高度统一，哪怕其中一个人表述了错误的观点，另一个人也必须极力维护，这个原则不能变。虽然现在我们的观点遭到了高虹的驳斥，但我们一点也不担心，因为背后真正的决策者还没有发话呢。

　　“没错，赚钱才是硬道理！这话我爱听，花钱搞品牌，就像栽了一个不知道什么品种的树一样，要到几辈子才能摘到果子！”煤黑子终于表态了，意思也在我们的预料之中。不过作为一个决策者，他提出了目前最大的疑虑，“我想知道的是，下一步到底应该怎么做呢？”
　　方向东单刀直入地说：“对于黛丝化妆品来说，现在最主要的有两点，一个是价格，一个是渠道。我们推荐黛丝和《都市宝贝》合作，就是希望利用这个栏目在目标人群中的影响，提升产品价格，迅速拓展渠道。”
　　煤黑子边听边频频点头，高虹和田野则阴着脸，老大不高兴的样子。方向东滔滔不绝地讲了一堆理由后，突然卖了一个关子：“我们有一套牛逼的策划方案，保准能让黛丝成为街头巷尾的话题焦点，终端销量最少翻番！”
　　“说说看！”田野冷笑着说。
　　“有些东西说出来，我们就没有使用价值啦。”

　　方向东半玩笑半认真的表情，闹得田野红了脸，煤黑子见状赶紧打了个圆场。
　　“好啦，今天咱们就到这里吧，感谢大家谈了这么多的想法，也感谢风向策划之前做的一番市场调查。用毛主席的话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你们调查了，我就相信你们。事情基本上就这么定了，你们再看看策划费用需要多少，回头给我说一声，咱们就开干吧！”
　　煤黑子财大气粗，说话直来直去，独断专行。这回不光是田野，就连高虹也面红耳赤，简直能滴出血来。对此，煤黑子视若不见，又跟我们闲聊了一会儿才起身告辞。
　　送走了煤黑子，何鹏欣喜若狂，仰天怪叫三声后说道：“土八路干掉了假洋鬼子，真牛逼！”
　　方向东笑着说：“碰到了煤黑子这种土包子，土枪土炮才管用！”

　　何鹏问他：“刚才干嘛不说说你的策划方案呢？”
　　方向东说：“策划拉单子就像妓女拉客，没成单之前必须遮遮掩掩，让人蠢蠢欲动而又不明就里。如果把自己直接扒光了，就没有吸引力啦！”
　　何鹏第一次听到这么新鲜的比喻，哈哈大笑，笑过之后说：“那给我透露一点方案内容总可以吧！”
　　“方案？还没想好呢！”方向东两手一摊，一脸坏笑。

　　何鹏愣了半天，终于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心悦诚服地赞叹：“我靠，原来是空城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