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游生物》
第20节

作者: 巴山李大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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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牧童忽然感到自己无用,不由忍泪含悲。李铜锤让李牧童休息,减了一员,搅拌机运转不畅,周二火被迫去推车,他不阴不阳地说,“哭,哭能当饭吃啊!这不是在家里头,有爹妈老汉罩着!”李牧童顿时明白自己的处境。翻起身来,把吃奶的劲都用上去推车。
  周二火说得对极了。他算个什么玩意儿呀,一个打工的,有什么理由连点小痛小苦都不能忍受?乡下的爹娘发着高烧,还有发高烧一般地劳作呢。他们咳血可以忽略,痛苦可以忽略,生命可以忽略,独独播种的季节不可以忽略。只要嘴里还噙着最后一粒粮食,就会使出延续香火的激情,让土地受孕。他李牧童不正是到了该播种的年龄吗?该让自己的生命受孕吗?凭什么要像死狗一样躺着不动?

  手上磨起了血泡!
  泡破了,血殷红了推车的手柄!
  钻心地疼痛反倒让李牧童心里痛快,想起爹的话,“人不干活,吃马王爷的鞭!”
  一天累下来,李牧童的骨头早散了架,连动一动的力气都没有了。廖木匠说,“兄弟,悠着点!逞强出不了头!”周二火不冷不热地说,“这才开始呢!”李铜锤宽慰地拍拍他的肩膀,调头去打饭。
  挤出一身臭汗,打了一大钵菠菜汤,弄了一大盆子的馒头,李铜锤快活地走过来说,像报幕的小丑:“开饭啦,汤、菜、饭,三样齐全,一个都不少!”啃一口馒头,硬如木屑,喝一口汤,泥沙俱下,馒头要不停地啃,因为稍一停留,头顶嗡嗡盘旋的绿头苍蝇,就直接把馒头上的缺口当停机场了。再一口轰下去,苍蝇就“嗡”的一声飞了……呼呼啦啦,胡乱填个肚饱,四个人的脖子都噎长了一节。

  日期:2012-04-25 11:57:43
  晚上,睡在铺里,李牧童的手指针刺似的痛,一看身边的两员大将——这是走的时候,周二火对王天棒打包票说的比喻。他们就像大将护着主帅一样,不让李牧童吃亏——睡得死沉死沉。恐怕用钝刀子锯了脑袋,也不会醒来。他们是百炼成钢,金刚不坏;而李牧童十指连心,痛不欲生。
  翻身坐起,月光下,但见窗口下有一老头子,丢一颗花生米在嘴里慢嚼,就一口他的大胶壶里的白酒。老头子或许听见了李牧童刚才的呻吟,说,“下来吧,小伙子,喝一口酒,什么痛都没了呢!”李牧童便溜到了他的床上。他们谁也不问谁话,就那么喝起来了,就着冷冷的月光。
  喝酒的老者,湖北人。出来了好多年了,名姓皆隐,人都叫他老北京。走到哪儿,只有一个大胶壶里的酒陪着他,此外一无所有。老北京喝兴起了,歪在床头,唱《十八摸》:
  一摸姐的胸,姐胸紧绷绷,好像那包子刚出笼;二摸姐的口,姐口像米酒,吃起来一口口;三摸姐的腰,姐腰细袅袅,好像那杨柳水上飘;四摸姐的手……咿呀哪个……

  他一唱,就有人在暗角里起哄:“咳,老北京,你是有色心没色胆,叫你跟我们去逍遥,你哪回去了?老北京眯眯着眼说,“花钱买酒喝到肚里,稳妥呢!”那边更烧心人的话蹿出来:“你恐怕有心无力吧?”
  老北京月光下苍白的脸,泛起一层红晕,“你们这些嫩娃崽,老子走南闯北,吃喝玩乐的时候,你们还没长胎毛呢!”说得太急促了,就从胸腔里爆出一串闷雷般的咳嗽,有人就幸灾乐祸地笑。
  这种取笑,一直是大家劳累之后散闷的方式;每次李牧童看见老北京被人取笑,他觉得老北京是现代的孔乙己,而大家都是看客,心里便莫名地悲哀起来!一天,老北京又搬着指头,说他手上经手过几个女人的老黄历,正津津有味,不觉在嘴上又跟大家干上了。这时,恰好食堂里的女工,‘矮墩儿’拖拉着一双烂胶鞋啪嗒啪嗒过来了。这是一个身体象淘气的孩子握紧气球的中部,两端都凸了出来的胖女人。

  她穿着裙子晃过了门前。有人说,老北京你若赶把她的裙子捡起来,看她穿丨内丨裤没有。我输你两百块,你拿去买好酒喝。说着,果真就掏了钱出来。他估定老北京无那个胆。
  这个婆娘,本就是被大家耍笑惯了的。又不怎么爱打扮,一副烟熏火燎的颜色,脸上的油泥能刮下来炒菜。在这清一色的建筑工队,也算是个冲鼻子眼的调料。但大家对她的兴趣不大,只是在嘴上取乐。
  当下,老北京一口酒闷下肚了,便跃跃欲试。有人又激励,老北京便三步并作两步,晃到女人面前,一手掀起女人的裙子过胸,把一双干涩的小眼凑近观了,说,“这是料子还是呢绒啊?我摸着挺不错的。”女人正得意洋洋要解释,就猛听见背后一阵笑,霎时清醒,一巴掌响在老头子脸上。老北京情知理亏,捂着脸就跑回来。
  日期:2012-04-25 21:42:28
  事情并没善罢甘休。下午,女人不知从哪里喊来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把老北京堵在屋子里一顿胖揍:你个死老头也敢作践俺女人?问是私了还是见官。最后,在大家帮腔下,以老北京拿出四百快钱,给这件事情划了一个句号。

  从此,老北京失了元气,小调也不哼了。顿顿闷声不响地吃他的盐花生米,喝他的白干子;因为李牧童从来没有拿话取笑过他,他对李牧童特别亲,会说:“小伙子,来喝一口哟!喝了腰不酸背不痛呢!我老了,这酒啊,真成了穿肠的毒药,刮骨的钢刀!我拼不过它了,可又离不开这老伙计!我啊,无论在死在哪儿,只要死前还能喝一口,就心满意足了!”李牧童说,“老人家,你挣了钱,甭喝酒了,积攒着,去养老院吧!”老人用粗糙的手掌擦了一下眼睛说,“我梦着那天呢!”李牧童说,“那天一定会来到的。”“小伙子,我活了六十多岁,”老北京的泪水漫过沟壑纵横的脸,像雨水瞒过了坑坑洼洼的田地,“我活了六十多岁了,什么苦没吃过?只要不死,我就等着!可我要不喝酒,我就没力气干活也没力气等到好日子了!”咕噜——咕噜——他且说且喝上了。

  当李牧童手指头的伤好,变成一个红萝卜颗颗样子时,孟雪在某天忽然来看他了。给他来一个突然袭击,李牧童却一点不感到惊喜。他穿了一条丨内丨裤,光了上身,正在工地上,挥汗如雨地铲着砂石。不时,曲了食指在脸庞上一圈,甩出一串汗水;他的汗衫晾在一旁的搅拌机上,结了一层白花花的盐斑。当带班头走过来神秘兮兮地说,“李牧童有个美女找你!”李牧童直起腰来,奇怪地想会是谁呢?无论谁,他这副“愚公移山”的样子毕竟不妥,还没逃进宿舍门,他就看见一个烫了卷发,穿了迷你裙,蹬了一双漂亮的白色靴子的女孩子,一路跳过凌乱的建筑材料,像一只优美的白蝴蝶飞过来了。定睛一看,不是朝思暮念的孟雪是谁?他顿时手足无措,脸孔发烧。孟雪已飞到了他的身边:“牧童,我来找你耍一哈!有空没得?”

  “啷个没得空嘛!我早就想来看看你的!”李牧童进退两难,他没想到在这样的场合,跟心上人“赤裸相见!”孟雪却不以为意,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笑,“你长得好黑啊!”
  李牧童本想说,你长得更白了,觉得太粗俗了点,傻笑了一下,拿过脏汗衫披在身上,“我去跟带班的打个招呼!”说完,他就跑进宿舍极快地洗了一把脸拿了干净的衣服,才走出来,对走到门前的孟雪不好意思地一笑:“里面太脏了,你在门口等一下!”“你去吧!”孟雪一脚跨进门,“我又不是了不得的阔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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