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大特区的太阳》
第33节

作者: 采菽采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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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久以后,碰巧有个朋友也是苏钺一个单位的(可见中国还是太小),单位是南京一个中央企业,听说我认识苏钺,他很惊讶。仿佛我说认识美国总统克林顿似的(苏钺在外貌上还真有几分像克林顿呢)。他说苏钺是单位里青年们的偶像,毕业于名校,担任过校学生会主席,在单位里可以说前途似锦。才二十七八岁,就已经是副处级,单位分给他一套三室两厅,配备一辆小车专用,妻子是大学同学,欧美已经去过了好几次…

  苏钺解释说,单位那边连发了三封电报,最后这封,要他务必在后天前赶回去报到,否则作除名处理。
  我也很清楚,因为人太优秀了,何况还是“青年偶像”,他这一走会在单位年轻人中引起多大的震荡?所以才出此下策威胁他。可是,两天前我们还一道喝茶,还在一起展望海南的未来呢。
  “真的要走?再也…不回来了?”我还是有点不相信这是真的。
  “必须走了。”
  我一急,连珠炮似地说,“不走行不行?不走?我是说跟单位解释一下?嗯,就说你这边工作丢不开?”我开始搜索枯肠,想找出一个什么绝妙好主意,帮他说服单位让他留下来。无奈脑子里一片空白。

  “看来,没有解释的余地。这回单位动真格的了…”电话那头的声音很低,沉吟着,透出几分无奈,这跟他以往的说话风格相去甚远。
  但我还想做最后的努力。
  “如果你不走呢?如果你干脆对单位的电报置之不理呢,让他们误认为你没有收到?”也许,我帮助他坚定信心,一定能想出好办法的。
  遇到事情我总是这样,不肯轻易认输。简直不能相信苏钺会离开海南,更没想到会这么快。既然他那么热爱海南这片热土,那么不顾一切地来到了这里,那么想留下来,怎么会被单位的几封电报吓跑呢?
  “恐怕不行。单位不仅给我本人发了电报,还通知了我妻子。”

  我一下子无语。
  一听到“妻子”这个词,我仅有的一点力气一下子全跑光了。是啊,我有什么权利有什么理由挽留人家呢?这才意识到人家是有妻小的男人。突然感觉到,自己是不是有点不道德?倒不是对抗单位有什么不对,而是让人家夫妻分居,让人家才一岁多的小女儿见不到爸爸,甚至可能让人家被单位除名,这对他的妻子和家庭来说意味着什么?我不敢再想下去。正因为他也考虑到这一切,我才那么敬重他…崇拜他。此刻我觉得他回去是对的,是一个有责任感的男人之所为。

  “回去是对的。”我终于说出这句话,嗓子干得厉害。
  对方说,也只能如此了。
  在这一刻,我才发现自己已经多么习惯他每天晚上必然要打来的一个电话,我骤然想到,以后,每晚再也不会有这个让我如此期待如沐春风的睡前电话了,虽然,电话里也没说什么超过普通朋友的话语。
  “我也很遗憾,真的。”过去他是那样的意气风发,虽然说话的语气永远温和沉静,却充满超过他年龄的成熟和魅力。自从我们再次相遇,他几乎每天晚上都要给我打个电话,聊上几分钟,这简直成了我睡前的心灵鸡汤。然而…
  不久,电话又响了。接着响了好几次。都是些朋友打来的,问我今晚在那里躲地震? 我这才又回到地震这个念头上。
  海南的生活忙碌而充实,我感觉每天的心境都在平静与兴奋之间摆动。已经非常适应这种心灵节奏。然而今天,我的心被刚才那个意外的告别打乱了。
  “地震?确切吗?”

  “谁知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朋友说,今晚可能全海口的人都跑出去了。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座空城的景象。
  我忽然想起,今天不正是“今典音乐沙龙”活动的日子吗?心想,不如去音乐沙龙吧。
  现在是租住在龙昆下新村一幢七层小洋楼的第四层。这是一片新楼旧房纷然杂陈的住宅区,看不出是经过仔细规划的,总之,房子若塌下来,我估计要保持自己完好无损的可能性会很小。我才二十五岁,不管怎么样,还不想死,迄今为止,连一场真正能让人回味一辈子的恋爱都还没有谈过呢,凭什么要死于一场没道理的地震?而缺胳膊少腿地活着,就更不愿意了。

  “今典音乐沙龙”通常的活动地点在万通大厦16层一间茶厅里。进去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来晚了。
  里面已经坐着不少人,大约有六七十个吧,比有时候还要多些。人们都安静地坐在自己习惯的老地方。每次我都在心里感慨:中国人还是太不善于交际,明明不少人可能来交际的意图大于欣赏音乐的意图,可是,一旦坐下来,就没有人互相走动。也可能,这个场所本身就让人不敢轻举妄动吧?音乐开始前和中间休息,其实有大把的时间,可是人们都干坐着,一动也不动。别人就不说了,连我自己也是这样。我已经发现里面有好几张具有商业价值的面孔值得去认识。作为记者,尤其是特区记者,出于报社规定的广告任务,我也应该利用这个绝好的机会主动上前去攀关系——,好为拉广告奠定基础啊。但是不行,我对自己说,起码不能在这里。如果这么做了,便是对高雅艺术的亵渎,也亵渎了这个在海南犹如沙漠绿洲的清新场所。所以,来了这么多次,我一个人也没有认识,除了主持人胡滨。

  此刻,穿白衬衫打蝴蝶结的服务生,依然背手端立在灯光幽暗的吧台前,这也跟平时没什么两样。这样安静倒让我微微吃惊:难道这些人都不怕地震?不过,也许正因为害怕,才来这里,或许大家的想法跟我一样呢。
  我在门口站住了。
  沙龙主持人胡滨先生风度翩翩地走了过来。
  胡滨那时候还没有现在这么胖,年轻得像一个在校大学生,不过,浑身散发着艺术气息,有几分另类。
  “你好!”他微笑着过来打招呼,他其实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另类,起码很有礼貌。过去我并不认识他,是在这里由朋友介绍认识的。

  “打算坐哪里?”他问。
  我感激地对他笑了一下,没有马上说。虽然来过几次,还是有几分羞涩,除了工作,众目睽睽下我总是会紧张,这跟我当记者时的泼辣作风简直判若两人。每次我都是找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坐下,最多只跟视线碰巧相遇的旁边人点点头而已。
  今天不同,今天我打算要坐到一直想去的位置。一进门就看见了,或者说用目光搜寻到了,那几位大名鼎鼎的作家都赫然在座,“我算来对了。”我眼睛一亮。往常,我像仰望茫茫海面上的灯塔一样,远远地遥望着他们,一直没有勇气径直走到他们那个固定区域。当然,作家跟商业目的无关,我只是羞涩。
  这段时间,我正在读韩少功先生和他姐姐共同翻译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憋了一肚子的问题想向他请教呢;上大学时读过蒋子丹的小说“黑颜色”,印象很深,还有她最近在报刊上发表的许多散文,她那独有的新颖而深刻的感受性我非常喜欢。对我个人来说,海南之所以这么美丽而迷人,我觉得跟这些作家的存在有关。一想到他们就在离我这么近的同一片土地上生活,心里头似乎隐隐有股清澈的温泉在流淌。当然了,即使这样,他们还是像雾中花一样可望而不可即,最初来沙龙时我绝没有想到会在沙龙里碰见他们。每次,我都对自己说,这次,一定要走过去,可是,每次勇气都在最后一刻消失。一直热爱文学,当发现自己在某些方面相当迟钝,便认定自己永远也当不了作家,但这并不影响我对文学和作家一如既往的热爱和崇拜。我自嘲地想到,只有戴上工作的面具,披上“记者”的铠甲,自己才能披荆斩棘,冲锋陷阵,真没办法!

  终于,我鼓足勇气说,“我想去他们那边坐。”脸朝作家们的方
  日期:2011-03-31 10:05:08
  向示意,既然今晚可能有大地震。
  “好啊。”胡滨善解人意地一笑,立即领着我朝作家们的区域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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