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2-05-21 10:36:55
第十四篇
厦门的冬天和春天似乎还没到来就已经悄声无息地溜走了,不间断的闷热很快就让我们意识到夏天来了。即使是夜晚,也未感受到丝毫的凉意,仅仅只是从宿舍穿过篮球场,额头和脖子上已经潮潮的了。我们出门的时候,夕阳已降落到地平面以下,天边只留下一大片火红的云霞。
这会,我和晓莹已经在操场上跑了六圈或者七圈的样子。操场跑道还是用煤渣铺成的,踩上去发出懵懵的沙砾声,白色的运动鞋和脚腕露出的白色袜边都被染成了煤灰色。起初我们还聊几句,当全身的热气开始猛烈地蒸腾时,就都不说话了,交错着发出两个粗犷的喘息声,均匀地遥相呼应着。
天色很快暗了下来,跑道渐渐失去了金黄色的光泽,冒着灰突突的热气。我开始围着操场走起来,晓莹又跑了半圈走了半圈,找了个台阶坐下。一个女生站在操场铁栏杆外喊我:“柳蔷,柳蔷?”“怎么了?”“有人找你,在楼下等你呢?”“谁啊?”“不知道,快点吧,我先走了。”“好,谢谢你。”于是我朝晓莹摆摆手说:“我回去了,有人找我,你走不走?”“你先走吧,我再歇会。”
我的脸上铺满了煤灰和汗水,虽然扎着头发,但已经从皮筋里散落下来很多缕,还有额头和鬓角上那些不够长的细细的碎发凌乱地炸着,这幅德行简直就是个张牙舞爪的疯女人。
“蔷蔷,”走过篮球场时,一个男人蹲在篮球架边喊我,借着天黑前的最后一丝亮光,我费劲地辨认了一番,然后终于认出了那个人,并惊讶地喊了他的名字:“邵俊。”
他似乎已经完全不是我想象当中的样子了,虽然长相并没有什么变化,但再也不是同杨雨柯一样那种清秀白皙的面容,忧郁叛逆中又似乎参杂着些许稚气的小小少年了。
在我记忆里,他和杨雨柯的忧郁都是一种与生俱来一尘不染的气质,却并不是为了什么事情。而现在,他从内到外都是结结实实的忧郁和烦恼,是饱经风霜历经坎坷,是人世间的五味杂陈酿造而成的那种忧郁。
我俩对这突如其来的见面都表现的极为局促。半天,他才说出了句:“我到厦门来出差,顺便来看看你。”“没想到会是你,真是意外,你刚到吗?”“嗯。”“呃,找到地方住了吗?”“哦,有地方住。”
他说着从裤兜里掏出一包烟,正准备抽出一根,似乎想到了什么,抬头四下里望望,又将抽出一半的烟插进了烟盒,“没事,想抽就抽吧。”他把烟装进口袋,说:“不抽了,学校里抽烟不好。”我没再劝他,说:“那,那走,咱们找地方坐坐去。
日期:2012-05-21 10:38:16
第十五篇
“吃饭了没?”“吃了。”“你变得我都差点认不出来了。”“是吗?那是肯定的,你也变漂亮了许多。”“哦。”我们走到福伯烧仙草,点了两杯,找了个位置坐下。旁边的位置上有一对小情侣在腻腻歪歪地打情骂俏,这让我们更觉得尴尬。
“你现在在哪里工作?”我拿着勺子在杯子里捞红豆,并不抬头看他。他又从兜里拿出了那包烟点着一根,吸了一大口,紧张的神情似乎才放松下来,“在深圳。”“工作顺心吗?”“嗯,还行吧。”两个人又开始沉默。
我开始看客人在墙壁上用各种颜色的笔写下的留言: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小猪,我会带你去周游世界;亲爱的,我最大的幸运就是遇见你……
他也对着墙壁观赏了一分钟,然后很自然地问我:“上大学好吗?有男朋友了吗?”“嗯?哦,”我本来想说没有,可又点了点头,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给出他这样的答案,感到自己都瞒不过自己似的,于是赶紧问他:“你呢?”这话一出口,我又很后悔,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他当然有女朋友,而且很潮很漂亮。
他把烟叼在嘴角,从兜里掏出钱包,然后又在钱包里抽什么东西。烟雾熏着他的右眼,于是他将右眼微微眯住,这动作老练极了,如同一个正在赌场里的赌钱的人从包里掏钱一样,也许这才是真正的他。
他把一张照片递给我,说:“这是我儿子。”我惊讶之余拿着照片仔细端详,照片中是一个大约两岁左右的秀气英俊的小男孩,手里抱着一个比他本人大一倍的灰熊玩具。
很难想象,邵俊这个二十一二岁的男人都已经有这么大的孩子了。虽然这超出了我的预计范围,但面对这样一个早熟的前恋人,我也只能装出风云不惊的姿态,才不至于让物是人非的凄凉太过于直白,也不至于让他感觉到我们俩人的距离如此之远。
“他多大了?”我故作镇定地问。“两岁一个月。”“你太太呢?她还好吧?”一瞬间,我对当年那个酷酷的姐姐竟失去了憎恨的念头,人家都为邵俊生下了个这么漂亮的孩子,我又有什么资格恨她呢?我挺没劲的。
“她去世了。”“怎么会这样?”我已经开始无法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面对这样的意外了,他四下里找寻了一番,没有看到烟灰缸,只能把烟灰弹在那半杯没有喝的烧仙草里。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说:“她有严重的哮喘病,都是我不好,当时太年轻,什么也不懂,没有好好照顾她。”我没有再问下去,将照片还给他,说:“别太伤心,一个人带着孩子难为你了。”这么安慰着他,我自己却感觉到比他还要深的悲凉和伤感。
他把照片放入钱包,我接着问他:“孩子现在谁照顾呢?”“请了个保姆帮忙照看。”“那能行嘛?为什么不带回家给你妈带呢?”他抬起头注视着我,半天才憋出一句:“因为当年的那件事,她到现在还不认我这个儿子。”
这几年来,每每想到邵俊,我的心里还是会隐隐作痛,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无法控制自己的精神病患者。数不清有多少次,在课堂上,在走路时,在吃饭时,在夜深人静时,我都会反反复复地问自己:我到底哪里不好?为什么让我失去的这么突然、这么彻底?
如今看到邵俊的这一刻,我突然顿悟:不管什么原因,答案已经永远都找不到了,那个单车、那件校服、那条马路和那些年少烂漫的柔情都随着年龄一去不返了。
那个时候,我删除了和邵俊的所有短信、照片和联系方式,撕掉了藏在衣柜里他写给我的情书,甚至把存过他的消息的手机扔进了河里。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走进考场的,只记得极端的疲惫、麻木和绝望。
我没有找过邵俊的妈妈,倒是整个假期里,她找上门来哭了几次,劝我去把邵俊找回来,劝我和邵俊和好。这么一哭一闹,我爸妈也就都知道了我极力隐瞒的和邵俊的关系,只是录取通知书已经下来,虽然没有考上心目中既定的目标大学,好歹我也考上了集美大学,他们也没责备什么。
极力克制极力压抑的情绪在高考结束的那天突然被释放,就如同瞬间被割开的动脉血管一样,看着血液喷涌四射,分不清是恐惧大于疼痛,还是疼痛大于恐惧。我就这么战栗着驻足在生命的转角,面对血淋淋的现场。
我在厚厚的新华字典里翻出了他的一张大头贴,那是我在写作业时偷偷拿出来看时,妈妈突然进来被我临时夹在里面的。每次想他到快要窒息的时候,我都要如同速效救心丸一般地迅速将它从钱包夹层里取出来抱在怀里,大口大口呼吸。
大二过生日的时候,邵俊给我寄来了一个纯白色的手机。本以为我们永远都不会联系了,收到手机的时候,也许我们的爱情早就没了,恨也快没了,只能剩下些平淡而尴尬的“友谊”了。但那个时候我不愿承认这些,依旧汹涌澎湃地思念着他,于是我把这张照片扫描后存在了手机里,冲动的时候看一看,冷静的时候删除掉,冲动的时候再从电脑上拷下来看一看。
再后来,日子久了,手机光泽磨没了,按键字母磨花了,我的思念也渐渐淡了,冷了,麻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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