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怨归埋怨,总还要想办法自救的。可是自救了两个多月,毫无进展。一则陈世钊不是名牌大学生;二则当时的经济环境,企业并不急需法律这方面的人才。在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陈世钊那笔“巨款”如同房屋顶上的积水,在海南烈日的暴晒下,说没就没了。
他租房也租不起了,只好混在那些跟他有同样遭遇的人才群落里,像盲流一样游荡,睡在公园的凳子上、睡在天桥底下、睡在马路绿化带里。
他很后悔当时的冲动,想打道回府。但他已经辞职,这是个不可逆反应,就好比一块木炭,虽黑乎乎,毕竟还有用途,一时冲动,燃烧了,变成了无用的二氧化碳(没工作就是无用的二氧化碳),现在想返回去,重新做回木炭,可能吗?简直比登天还难!
就在做盲流的这段时间里,他结识了李群……
日期:2012-05-08 22:30:31
“世钊,在想什么呢?来,干。”服务员上菜了,李群举起了酒杯。
“想我们以前的事。”陈世钊笑道,也举起酒杯,俩人干了。
说起以前,李群顿时来劲:“我想起了咱俩吃霸王餐的事,你跑得真快啊。不过,你挺够哥们的,每次让我先溜,你殿后,没多久你便追上我了。”
“我在学校是200米冠军,这冠军就是专为吃饭跑单而生的。”
是啊,因为找不到工作,陈世钊与李群很长一段时间里食不果腹。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面对这“穷山恶水”的就业环境,陈世钊与李群想出了吃饭跑单的法子。那时候海南是少数几个先吃饭后买单的地区,俩人便决定抓住这个漏洞。于是,每到吃饭时,俩人就穿戴整齐,大摇大摆地走进某家餐馆(他俩不会选择那些高级酒家,而是专挑大排挡下手。为保险起见,还要事先踩点)。在靠近门口的地方坐下(有些大排挡直接在路边占地经营,就更方便了),点一些平常的酒菜,斯斯文文地吃喝。吃饱喝足后,李群假装小便,先溜,陈世钊再瞅准机会,走出门口,迈开大步,以200米冠军的速度狂奔,顿时没影了。由于安排周密,屡屡得逞,H市大街小巷的排挡俩人都吃遍了。
“回忆那段日子,还是蛮有趣的。”李群呷了一口酒,“世钊,记得咱俩是怎么认识的吗?”
“怎么会不记得,那时候求职的人太多了,刚在墙上贴出自荐信,马上就被覆盖。你想了一个笨方法,事先抄好一扎单子,带上浆糊,只要被覆盖,就来个反覆盖,倒挺实用。我学了你这一招。你看到‘专利’失窃,不怪我,还对我笑,我们就一起睡天桥了。”
“唉,就算这样,也找不到工作。”李群有点伤感。
陈世钊与李群吃霸王餐就是在这段时间。
李群接着大发感慨:“世钊,你说人为什么活得那么累呢?”
陈世钊了解李群的性格,一喝酒就喜欢扯些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大道理,圣人才管的事他也要管。记得在海南时,每当生活困顿,他也是喝着酒,大谈原始共产主义,憧憬那种童叟无欺、人人平等、平均分配劳动果实的大同世界。其实原始社会只在氏族里出现“共同劳动、平均分配”这种情况,而氏族仅是血缘关系的聚合体(跟现代家庭、家族是同样的概念),在氏族之外还有部落,部落之外还有部落联盟。历史学家已经揭示出,原始社会氏族与氏族之间是明争暗斗的,部落与部落之间更是经常发生战争。摩尔根在《古代社会》里甚至写道,“在古代,普遍流行吃人之风,平时吃被俘获的敌人,遇到饥荒时,就连自己的朋友和亲属也会被吃掉。”根本不是道德家们所描绘的质朴纯真、无忧无虑的诗一般的美丽图景。难道家庭、家族内部实行了共产主义,就能把整个社会也说成共产主义吗(实际上我们现代家庭的内部都在实行着共产主义),所以,原始社会根本就不是什么美好的社会,根本不值得人们憧憬。
现在,借着酒兴,李群又旧病复发了。
不过难得相聚一次,陈世钊不想拂了李群的雅兴,更何况喝酒聊天,就应该天南地北、无拘无束的,便接了李群的话题:
“严格来说,凡是生命个体都活得很累。因为它不是一种永恒的存在物,从其诞生之日起就每时每刻面临着死亡的威胁,它必须使出浑身解数去消除这种威胁才能使自己生存下去,这就必须去进行生存斗争,不累才怪。”
李群:“你说得太宽泛了,还是讨论人类社会的事情吧。你没看过报道吗?世界80%的财富掌握在20%的人手里,正因此,处于社会中下层那80%的人才会活得累。所以我认为,人活得累主要是社会不公平造成的,它给人带来了巨大的生存压力。”
陈世钊:“那你知道造成社会不公平的根本原因是什么吗?”
李群不作声。
陈世钊回答:“是因为我们人类有一部财产继承法,规定财产拥有者可以将财富传承给下一代——这是造成社会不公平的根本原因。”
李群马上接过陈世钊的话:“有道理,这使我想起了体育赛事。它是不是一场生存斗争呢?似乎是,又似乎不是。可它却把优胜劣汰的游戏规则体现得淋漓尽致。跑道上,大家从同一起跑线开始竞争;球场上,双方的比分从零开始。枪声(哨声)一响,每个健儿都拿出自己的绝招,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胜者兴高采烈,败者也心服口服。虽然兴奋剂、黑哨事件时有发生,但总体而言,‘生存斗争’还是在公平环境下进行的。”
李群激动起来:“此时如果规定某些人不必从起跑线上起跑,他可以站在跑道上起跑;或者规定某些球队先加分,然后再鸣哨开球;大家该如何评价这些比赛呢?毫无疑问,肯定会认为它荒唐至极。然而如此荒唐的事情在现实生活中却每时每刻都在上演着。由于人类立法规定财产可以继承,这样富家的孩子在生存竞赛中就占尽了先机,他们根据所继承财富的多少在跑道不同位置上起跑,而所有穷人的孩子则只能站在起跑线上起跑,这公平吗?平庸者可以通过继承财产从而获得生存,怎么让人受得了呢?”他愤然把酒杯里的酒喝干。
陈世钊:“这就是人们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不要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是的,放眼全世界,人们之所以拼命赚钱很大程度是希望去世时能为儿女留下一点遗产,这是人类的本能,无论在哪儿都无可厚非。极少有人在有生之年把所有的积蓄花掉,一点不留给后代;也没有几个人愿意把所有的钱捐献给慈善事业;更别说对自己的财产置之不理,留给其他什么人去瓜分了。这一为后代着想的无怨无悔的行为在经济学中找不到立足之地,人们确实在这样做,经济学家们却无法解释为什么要这样做。”
李群:“是啊,自己赚钱自己花相对比较轻松,而赚钱留给儿女,那才叫拼老命。我看,我们国家应该对遗产课以……”说到这里,他猛地抬起了手,想强调一下。恰好女服务员要为他斟酒,他的手便扫到了女服务员的手。他还没说“重税”这两个字,只见“啪”的一声,女服务员手中的半瓶酒掉在了地上。
女服务员赶紧道歉:“对不起……”
李群酒气上冲,正要发作骂娘。
一抬头,发现女服务员长得还可以,立即转怒为喜,笑着调侃女服务员:“小妹,你也真是,喜欢我就悄悄跟我说嘛,干吗非要通过这种方式表达呢?动静那么大,电闪雷鸣的,一会儿太太要罚我洗丨内丨裤了。”
女服务员没想到李群这么调侃她,一时窘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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