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他特意找凳子坐在院子中央,傲慢地翘起二郎腿,慢条斯理地说:“大学生!?唉——这年头大学生不值钱啊,出来还不照样帮人家扫厕所吗?”
冷言冷语将场面弄得极为尴尬,因为他是我的伯父,其他人就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人群再次安静下来。
幸好父亲不在而母亲大字不识,否则这些污水会将含辛茹苦将我送出“龙门”的双亲伤心至极。
族长精神矍铄,重重地用拐杖杵一下地,然后沉沉地咳嗽一下。伯父马上就闭嘴不语。
我知道伯父所述的典故。那时候贵州农村的计划生育还是依靠野蛮暴力来实施的,牵牛拉马砸锅毁铁的现象比比皆是。
邻村一个孩子,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因病去世,他白天上课,晚上下煤窑背煤挣钱,一边维持生计,一边伺候眼瞎的母亲,最后高分考上贵州大学。
他的事迹一时传为佳话,成为十里八乡父母用来鼓励孩子的例子。大学毕业后工作分配尚可,但是因为工作总拒绝野蛮计生执法,被贬为清洁工,职责由政策制定变成打扫厕所卫生。
美国著名法理学家博登海默曾说过,公正就像普罗透斯的脸,变幻无常。对于这件事情,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不同的人在不同的场合或者不同的动机下,必然得出不同的结论。
对我来说,他是用良知来抗议野蛮的计生制度,而其他人则认为是倒霉。伯父所言不假,但是在这种场合说如此丧气的话显然不合时宜。乡亲们愣了一下没人搭腔,族长暗示一下之后,场面又活跃起来。
人群一边说吃饭喝酒猜拳,一边是兴致勃勃地讨论天安门和国家领导人。
很多家长将自己怕羞的孩子推到我的面前:“来,跟哥哥握个手。”
后来听父亲说,他们其实是想让我碰一下孩子,一方面是鼓励,另一方面也是老家的习俗,文曲星的手掌握了开启智慧与成功大门的钥匙,只要轻轻一摸他们就将有出息。
日期:2011-07-04 16:29:53
自从举办了扩大版的座谈会以后,母亲就开始有些恍惚了。
一会儿担心我扁桃体发炎了怎么办?一会儿又担心我饮食上不习惯,一会儿又担心北方的冬天太过寒冷。
当然,更多的时候,她就总是发呆,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更为严重是,她从此开始失眠,知道今天,每晚都只能入睡两个小时。
偶然,母亲也不断唠叨:“要是你姐姐在的话,她也一定会非常优秀,我记得她小时候可不比你差,算数也比你要快。要是考大学,她一定能考上北大。”
“尽说些没用的话!都快二十年了,还揣在心里?北大北大,就知道北大,除了北大,你还知道什么?好不容易来点好日子,就说些丧气的话。”父亲总是很不客气地嚷嚷母亲。
“我也就是说说,不知道她现在好不好!”母亲每次也都理亏一样。
反正,她总有操不完的心,总有说不完的遗憾。从小我就活在姐姐的阴影中,但是我从未见过姐姐。
母亲的惴惴不安也把我父亲弄得有些心神不宁。
父亲除了担心我在北京的生活,还要操心怎么去北京的问题。
日期:2011-07-05 10:25:06
13.
父亲和我一样也没有出过远门,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贵阳而已。这次要千里迢迢到首都,他一方面欣喜若狂,另一方面倍感担心。
等人群散尽后,他就在嘀咕:“这钱怎么带安全?现在社会风气不好,偷抢骗的事情常听人说起。还有语言上怎么交流?就我这普通话,还不得把人给笑死?更主要的是别人听不懂。”
这些都是父亲面临的最大难题,而我在他的眼里也不过是只会读书的书呆子:“钻进书里就忘记外面,放下书本就发呆”。都没出过远门,根本不顶用。”
父亲总是用贵州当地的方言来形容我:“火洞猴”,表示我没有见过世面。在农村,家养的猴子只会围绕火炕转,出了家门就畏手畏脚,
农村的夏夜寂静得露水滴落的声音都可以听见,黑夜里我总能听见父亲和母亲嘀嘀咕咕商量,然后是父亲的叹息。
高考是一家人的大事,携带巨款出远门也是大事。农村没有电话,而父亲往返贵阳和北京需要近两周的时间,这些日子母亲只能煎熬中等待。
其实,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那么操心,有什么值得操心。
“属羊的人,命不好,操心的命。考不上操心,考上了也操心。”母亲在面对别人的质疑时常以此自嘲。
父亲那段日子明显黑瘦下去,他尽量不要在我们面前表露太多的担忧,但是我从他胡子拉碴的脸上找到了更多的皱纹。
“小浩他五姨父年轻的时候不是在北京呆过吗?要不就请他跟着送一趟。”母亲兴冲冲跑过来,脸上的担心一扫而光。
“对啊,我怎么给忘记这江湖‘老油条’了?他走南窜北也混过不少地方了。有了他,安全就有保障了。”父亲眉头瞬间舒展开来,他甚至破例自己给自己倒上白酒,很享受地喝下去,哼起文丨革丨的老歌曲《大海航行靠舵手》。
需要拿走的东西早就打好包,母亲恨不得把家里能带走的都给捆起来:“听人说,北京那是很冷的,得零下十几度,毛衣得多带几件,新做的棉裤不能落下。还有毛毯也得想办法带上。”
“别带那么多!大包小包的出远门,这怎么拿?”在我心目中,北京是温暖的,学校也是温暖的。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出门在外,不得自己懂得照顾自己?这要是天气一下子变冷了,你不得抓瞎?”父亲接过话,“反正也不需要人背,放在火车上,人到北京东西也到了。”
“三分钱难倒英雄汉,别嫌现在东西多,需要用的时候就知道多带的好处了。”母亲在旁边搭腔。
我无话可说,默默走到一边去,看他们满头大汗地忙活。
日期:2011-07-05 11:04:30
五姨父自然很乐意故地重游,需要打包的东西也都变戏法似的全部塞进牛仔包,现在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现金的安全问题。
“在火车上不露富就是安全的,你看我们的大牛仔包,多破啊,谁会知道里面放现金呢?”父亲总是演绎着一个传奇故事,“有一个富人带五万现金,自己把自己当叫花子,脚边放着又脏又破的口袋,安全到家。”
“这可不是小数目,放包里那绝对不行。”对于父亲的提议,母亲坚决反对。
“要不我背一个小包,贴身,就放在包里,我随身带着。”父亲说。
“狗也有打瞌睡的时候,你要是太累了睡着了,被人不就轻易顺走了?这办法还是不行。”
“那怎么办?”父亲也泄气了。
“要不这样,缝在贴身衣服里,不管是不是睡着,都贴着肉,除非被人抢了,否则应该没问题。”母亲说。
“这办法好,找点结实的布,多缝几次,就缝在右边胸口,这样比较方便摸。”父亲说。
父亲的意见卡其布的外衣就这样肩负了承运我学费和生活费的重任。母亲躲进屋子低头一针一线缝着,父亲则把录取通知书又拿出来看了看,说千万别给忘记带,那就真麻烦了。
“老头,来穿着试试。”母亲疑神疑鬼站在里屋,冲父亲轻轻招手。
老头赶紧起身把烟头一扔,笑嘻嘻把衣服套在外面,沿着院墙走了一圈:“这方法没问题,顶着胸口,随时随地都有感觉。”
“但是有点鼓鼓的,明显就是放钱了。”正当老两口喜滋滋欣赏自己杰作的时候,三弟冷不丁抛出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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