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嘴巴里不停地“呼哧呼哧”，差点脸盆都握不住就掉地上，全身上上下下像筛糠一样颤抖个不停，我赶紧把自己裹进被子，好半天才缓和过来。
　　“小浩，你喜欢王小波吗？”陈崇说他要让我尽快掌握语言技能，非要逼迫着我多说话。
　　“我没有看过！”我努力控制住依然还在打架的牙齿。
　　“哟，你这是怎么啦！嘴唇都发青了，哥们你冲了多久的凉？”陈崇把书放在一边，关切地凑近我，“要不要吃点药，别生病了。”
　　“没事没事，我才冲了一下！水太凉，一会儿就好了。”我双手死死抱在胸前，使劲揪住胳膊上的肌肉，努力使声调不异样。
　　“那你喝点开水吧！”陈崇从上铺滑下来，麻利地倒了杯开水递给我。

　　晚上照例是热闹非凡各显神通的“卧谈会”，前几个晚上陈崇的逸闻趣事掏空以后，尹维开始讲述自己濒临死亡经历。
　　他无比自豪地说：“我跟黑帮老大的儿子摩托车比赛，结果拐弯的时候太急，摔到几十米的山脚，抢救了三天三夜才活过来。”
　　为了证实所言不虚真实可信，他光着排骨般的上身依次向我们展示伤痕累累的疤。
　　现在想起来，尹维其实已经掌握了做领导的风范。
　　他总是在我们都没有故事的事情才缓缓爆料，即使他声音平淡如水，杀伤力也比我们几乎手舞足蹈的效果好很多。

　　瞎子一直以来都作壁上观，只有到了精彩的地方才大声地扯起公鸭嗓子叫唤几声，不过很少主动参与这样的话题。
　　也就是说，他是一个参与其中的旁观者。做一个旁观者也是需要技巧的，需要沉得住气，还要能够抓得住漏洞，以便关键时候插入。
　　夜深人静，等他们都入睡以后，我蹑手蹑脚起来轻轻开门。
　　楼道里昏暗的灯光有些恐怖，尤其是当时流行张宇讲鬼故事，几个宿舍轮流听磁带，大家都害怕得厕所也不敢单独上。
　　但是我豁出去了。左右看看幽深的楼道，稍微停顿一下，深吸一口气，然后朝厕所方向溜去。

　　日期：2011-08-09　13:59:13
　　在学校专门劈为晾衣间那小空间，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练习着军体拳。直到自己满头大汗手脚无力，这才心满意足地靠在柱子上休息。
　　虽然教官已经给我掏心窝说了知心话，但我还是不敢留存任何侥幸心理。
　　刘大妈信誓旦旦地挺着肚子宣布纪律的情形清晰无比。
　　她口沫翻飞地说：“任何人不得迟到不得早退，也不得无故空缺，我不管你来自天南还是海北，不管你是公子还是小姐，只要还没有趴下就必须给我参加汇报表演，这是一个优秀的大学生必须具备的条件。”

　　然后她又停了下来，甚为威严地围着大家转了一圈后，继续严厉地警告：“必须记住，我们是政法大学，是中国法学的最高学府，不是茶馆酒店，我们是国家栋梁是社会精英，是政法战线的接班人，不是流氓地痞。”
　　看见很多人都被镇住了，刘大妈话锋一转，开始拉家常：“当然，我相信我们亲爱的同学，大家克服了重重困难，例如说地域上的困难，语言上的困难，饮食上的困难，还有好多同学是独生子女，第一次远离父母来到千里之外的北京，坚持不懈地顶烈日，撒汗水，为的是什么？”
　　“为了追求公平，为了社会的稳定。”有个女生怯怯地插了一句嘴。
　　“对对对，说得太好了！为了美好的未来，国家的繁荣——通过这几天的军训，我们初步取得预期的效果，不过我们还需要努力，做到胜不骄傲败不气馁，咬紧牙关挺直身子，成功的旗帜就在前面飘扬。我相信大家，因为我们都是百折不挠的法大人——”
　　刘大妈面对热烈的鼓掌，甚为满足地点点头。然后走到刚才那女生面前问：“你叫什么名字？”

　　“胡雅洁！”
　　“好名字，这名字可是花了不少功夫取的，典雅洁白！”刘大妈自顾自地说着，“这当父母的很有水平，我记住你啦！胡雅洁。”
　　日期：2011-08-12　13:16:41
　　第四十一章
　　我记住你啦！这句话让我琢磨了很久，并且总结出了一点经验。

　　如果是出自流氓混混之口，那肯定是赤裸裸的威胁。但是如果出自顶头上司之口，那就意味着升官发财。
　　当然，一切都有例外，例如据传某地有位组织部长，特别喜欢说这句话。搞得女下属都纷纷开好宾馆主动邀请，男下属则争先恐后把糟糠之妻送上门去。
　　结果这位领导严格遵守纪律要求，上床归上床，300多个良家或非良家妇女，硬是一个都没有提拔上去。
　　但是刘大妈的话就是圣旨，句句都敲打在我的心坎上。不争馒头争口气！
　　烈日暴雨算什么？军姿训练算什么？我在心底细细衡量了一下，全都他妈的不顶我在煤窑背半天煤炭。
　　最重要的是，刘大妈这些话特像专门给我说的。一个个的排比、一个个的对仗，远比父母干巴巴的教育要强百倍。

　　我一直很好奇自己是什么血型，总是特别容易激动。所以当大妈紧握拳头宣誓一般吼出“法大人”几个字时，我狂热得把巴掌都拍得钻心地痛。
　　这点痛我不在乎，这远比砍猪草时把大拇指削一半下来轻很多。
　　法大人！神圣而庄严的字眼，承载无数梦想的身份，可以彻底脱胎换骨摇身一变甩脱农民标签的名片。
　　整个楼道非常安静，只有电流的“滋滋”声。
　　我从斜靠的柱子上弹起来，握紧了拳头。吃苦算什么？普通话不标准算什么？蒙俊冷眼相对算什么？罚站算什么？化蝶高飞尚需数次蜕变，更何况是活生生的人？
　　母亲在街头高声卖鸡蛋时被穿着狗屁制服的人到处追赶，被抓住后照样据理力争谈笑风生，更何况我遇到的这点困难？

　　明天的军训学分我一定可以拿到！不管别人是否参加，我要给自己一个交代！
　　我擦干汗水闭上眼睛，除却脑子里的任何杂念，轻车熟路流畅无比水泄不通地打完一套军体拳后。轻手轻脚推门而入爬到床上睡觉，在他们的鼾声中我终于又找回自信。
　　日期：2011-08-12　13:20:47
　　第二天七点不到，江洋光着个膀子，短裤松松垮垮，扯起嗓子在楼道里大声叫嚷，起床起床，赶紧起床，启运体育馆前集合。
　　看见宿舍没有啥反应，又逐个敲门。我手忙脚乱地叠豆腐块被子，以防教官抽查。
　　尹维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曲成龙虾状哼哼唧唧：“汇报表演啥啊，这大热天的，回笼觉正舒服呢。”
　　“别挺尸了，起床，起床！”江洋使劲揭开尹维身上的毛巾被。
　　“走光了，走光了！” 尹维连头都没有扭过来，梦呓一般地哀求着，“我就起来！你先去洗漱，我很快就打理好了，再眯五分钟绝对起床。”

　　“爱起不起，反正知道你比较牛。”江洋招呼着我们匆匆下楼。
　　他的手轻轻放在我的肩膀，我正好达到他的下巴。
　　这种感觉久违温暖，我说过，在农村只有最好的朋友之间才会有亲密地勾肩搭背。
　　大家在闹哄哄的体育感门口集合，在教官的指挥下各个方队都使劲高唱着《我是一个兵》、《当兵的人》以及《团结就是力量》类似的歌曲。
　　我旁边一哥们长得特像竹竿，又高又瘦，那嗓子就跟他长相一样，飙得特高，引得旁边方队的女生们瞩目相望。
　　我这一次唱得特别卖力，因为胸有成竹信心十足，加上江洋早上那个很亲密的动作，好像突然之间给了我无穷的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