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雄站到城头，俯视下方，下面刹时笼罩一块大大的阴云，恰好笼罩住几个拿弓箭的回鹘人。
　　“喂，你————”石雄伸出左臂，那猿猴一般的手臂向下指，好似伸出一杆长矛，手指头几乎越过护城河，戳到弓箭手的鼻子上，几个弓箭手倒退几步。
　　“晓得不？这箭呀，能射龙射虎，却射不得天，射不得地，射不得圣人，你有点文化好不好，你以为这弓箭没文化也能玩啦，这世道，没文化你能玩个啥呀，居然对准我们长安帝国的道德楷模了，这样子的文化素养，难怪混到这里讨米来了，你要玩射箭，那好，你们几个往空中射几支看看，有几支就射几支，我石头全给你们射回去。”

　　石雄的声音如同炸雷，城头嗡嗡响，城外帐篷左右摇。
　　那神态，忽然让我想起我们舜山派的一个人。
　　“呸————，难道你还比当年太宗天可汗的岳父长孙晟厉害不成？人家一箭也才双雕，看你一箭几只鸟。”回鹘人笑。
　　“娘的， 长孙晟将军当年的射箭技术还停留以物射物阶段，几百年来，我长安帝国射击技术向虚拟空间发展，早就淘汰了好几代技术，就算长孙将军他老人家回来，弓对弓，箭对箭，我石头脸上也只有两个字：不怕。来来来，你们胆敢射射圣男先生看。”
　　石雄拍着胸膛，虎吼着。

　　好啦，演讲还没开始，我们与异族兄弟就玩飞箭射人的马戏。
　　我既是时代的偶像，又是时代的玩偶。
　　我既是时代的目标，又是时代的箭标。
　　石雄仰头看我，大声问：“圣男先生，你怕不？对石头的技术有没有信心？”
　　我笑笑：“不怕呢，不怕呢，如果能和睦民族关系，我盛南哪怕万箭穿心也心甘。”
　　说着，我闭上眼睛，念叨着揭帝揭帝，十八罗汉。

　　我是有保护层的，攻击性不强，防御性之强却天下少见。
　　有几个老大罩着，我怕么子。
　　这不，我老娘正英姿飒爽地立在树枝上，抽剑在手呢。
　　忽然，一排回鹘弓箭手跪下，弯弓搭箭，对着高台方向。
　　我念着：“揭帝揭帝，波罗僧揭帝，老娘老娘，我的红眼老娘，少林，少林，我亲爱的十八罗汉，急急如令啦…………”

　　城里剩饭们如潮涌，纷纷往城头上爬：“誓死保卫圣男，保护我们边城人民的知己，大家快去挡箭啊…………”
　　红眼老尼展开双臂做起飞状，袖子鼓动。
　　刷————
　　一排长箭升上天空。
　　那数量，估计可以把我射成马蜂窝。
　　丹田里小白龙缠绕起来，热气腾腾。
　　十八罗汉隐隐要显身了。

　　那石雄叫声：“看俺的手段。”做个伸臂运动，上身后仰，弓步站立，犁一般粗大的弓被轻松拉开，长矛一般的大羽箭上弦，又簌地发射出去。
　　那大羽箭横飞出去，还像小白龙一般摆摆尾巴，划出一道与回鹘箭路线相交叉的弧形。
　　这一切，只是在半次呼吸间完成。
　　红眼老尼飞到半空，观察一下事态，又折而飞回几百步外的树枝。
　　大羽箭插入回鹘箭阵，好像有人挥动羽毛掸子一般，左扫又扫，一路横扫，将一排长箭全部打落，那箭儿齐刷刷又落回回鹘阵营，吓得一帮弓箭手抱头而走。
　　大羽箭干完这件漂亮的工作，高兴得不行，继续摆着五彩斑斓的野鸡尾巴，落到300步外最大的一顶帐篷上，那牛皮帐篷哗然中开，全散了架子，一群人抱头从里面鼠窜出来。
　　有人尖叫：“那是可汗的帐篷，保护可汗啦。”
　　掌声，城里城外，炒瓜子般的掌声。
　　石雄将弓交还后面的健儿，一抱拳，吆喝着：“同学们，开课啦，好好听课，莫玩花样。”

　　我放心地舒口气，总计出一条经验：哪怕有最高明的文化教化，也有最强大的武力做后盾呀。
　　课堂安静下来，我开始对回鹘兄弟姐妹们讲课了。
　　日期：2008-12-5　3:35:14
　　31章记得当年宣政楼
　　我扭转屁股，将跪坐的蒲团对着振武城外的回鹘帐篷。

　　城墙外，越过密密麻麻的人群，是苍凉的雪原，丘陵平缓地起伏着，一茎茎枯黄的草捅破雪原的覆盖，愣愣地抽出个头来，随着寒冬的劲风摇摆。
　　这枯草，似乎还在回忆自己曾经有过的春天，回忆自己在春天时节的茂盛，青春，肥嫩。
　　这落难的乌介可汗部落，似乎还在回忆自己这个民族的春天，回忆自己在盛世时候的强盛，彪悍，富庶。
　　枯草也曾有自己的春天。
　　衰落的民族也曾有自己的盛世。

　　只是如今，春天的那一茎青春枯萎成剩草。
　　只是如今，曾经盛世的那一个强部落衰落成剩部落。
　　好了，这堂课就从这个民族曾有的春天入手吧。
　　我忽然站起，张开双臂，看着远方，做缅怀状，做遥望状。
　　长风猎猎，吹起我的衣袂，撩起我的汉冠，这样子做还蛮有效果的呢。

　　“啊——————”
　　我本来想说：啊，真他娘的冷。
　　心里的话一到嘴巴，马上被一只无形的笔修改，那稿纸涂改一番后，从我信口雌黄的嘴巴里吐出来：“啊，光荣的历史，啊，辉煌的回鹘，此时此刻，我看见啦，我看见啦，我看见叶护可汗啦，叶护可汗，您好吗？”
　　“啊，这个中原剩男看见叶护可汗啦，真的吗？”回鹘学生们一阵骚动。
　　我肚子里说：“看见才怪，你看得见你的祖宗十八代吗？”
　　“啊，您说什么？您说的是百年前一个宁静的夜？铁蹄声敲碎了宁静的夜？叶护可汗，您说您当年带着区区四千回鹘子弟兵，响应天可汗肃宗皇帝的号召，赶在郭令公，赶在李武穆的前面，收复了长安，击溃了胡儿史思明，您告诉我的是这个吗？”我故意侧着身子，偏着脑壳，好像虚空中有一只手提着我的耳朵似的，我踮起脚尖往上，去听什么。

　　城外人群呼喊起来。
　　“万岁，光荣的叶护可汗万岁，光荣的回鹘万岁，是我们战无不胜的铁骑兵踏碎了安禄山，史思明的叛乱梦想，万岁，万岁，一万个万岁，十万个万岁…………”
　　男人，女人，老人，小孩们，都振臂高呼，热泪盈眶。
　　“果然是个异男子，中原的圣男，能有神通的，一定是百年前的叶护可汗托他来传话了。”
　　大家不由得向城墙边护城河靠拢，热切的眼神灼得城头上的积雪一块一块地融化。

　　这时候我才真正晓得，知识就是玄幻，知识越多，玄幻得越逼真，好了，继续玄幻下去。
　　我继续做着耳朵被什么东西提起来的姿态，继续用咏叹的语调朗诵：“啊，叶护可汗殿下，您说什么来着？不好意思，我不懂回鹘语，还好，您身边有个长着翅膀的天使当翻译，啊，百年前的那个黎明，在长安的宣政楼，伟大的天可汗肃宗皇帝陛下对您说：叶护可汗，万人之敌，力拔山岳，精贯风云，您是最最伟大的最最了不起的诸蕃之长，安史叛军是被您的神威给盖下去的，朕的爱将郭子仪，李光弼都只封国公，却要封您为司空，忠义王………………”

　　“对，对，就是这样子的，当年我们回鹘凭4000铁骑踏平安禄山大军，收复长安，洛阳，天可汗肃宗皇帝出动百官，铺着十里长的红地毯欢迎我们的骄子——叶护可汗，说的就是这番话，如今还记载在我们的帛书里啦，啊，天可汗肃宗皇帝万岁，叶护可汗万岁，光荣的梦想，伟大的历史，万岁，万岁，一万个万岁，圣男千岁，千岁，一千个千岁，您果然不愧是中原的奇男子，有神通啊，这些东西不是平常人所能知道的，圣男千岁，一千个千岁…………”

　　城头下的回鹘兄弟姐妹一个个红着脸，男的翘着胡子，女的翘着辫子，男孩翘着鸡鸡，女孩翘着发髻，叫着，唱着，跳跃着，好像他们坐着能穿越时空的马车，回到了百年前的安史之乱时代。
　　好汉要提当年勇，这是一种不错的心理疗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