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雄兄弟一箭射穿这样的金帐，没个铁石般的手腕如何行得？

　　乌介可汗坐上头，逸隐掇和我等坐下头。
　　乌介斜坐上头，眼珠子好似搭上弦的箭，随时要射穿我一般，严厉地问：“圣男先生，你此番有长安天可汗的意思传达否？”
　　“呵呵，报可汗，我是来讲课的，我是来沟通文化的，请不要做政治解读。”我慌忙冲洗自己的政治气味。
　　“沟通文化，搞讲座？如今随便拿个识字的都说自己要搞讲坛，罪过罪过，你看得懂我的书吗？”乌介大怒，啪地扔过来一本书，那书几乎将我打翻在地。
　　我战战兢兢捡起书，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一些回鹘文。

　　自从我回鹘文四级考试过关后，回鹘单词和语法全退回给先生了，不想此番被刺激一番，那些外语知识临时又一窝蜂从先生那里跑了回来，全部的能量集中起来攻打那些歪歪曲曲的回鹘文，居然认出几行来，本来认得不太确定，但旁边画着佛祖的像，凭着看图识字的本能，我猜出了八九分。
　　“报可汗，这是回鹘文写的么子《大藏经》吧？”我恭恭敬敬端着书。
　　“哈哈哈哈哈。”乌介又高深莫测地狂笑。
　　笑得差点从座床上掉下来。
　　难道我错了吗？悔不该一路不温习回鹘语言知识，如今生死关头了，才晓得学好外语的重要性。

　　笑完，他忽然阴沉着脸，瞪住我，俄而，翘起一个大拇指，冷静地说：“答案正确，加他一块奶酪。”
　　帐篷里是一片舒气声。
　　逸隐掇翘起大拇指：“圣男先生果然是奇才，堪可比当年识破吐蕃外交文书的李太白。”
　　我正要谦虚，但见一个大汉端来一个大盘子，盘子里什么都没有。
　　奶酪呢？
　　那汉子将盘子摆到我膝盖前，忽然抽出一把弯刀，往盘子里一扎，直插入盘子里。

　　我这才晓得这大盘子就是一块大奶酪。
　　“圣男先生，请用。”
　　“禀告可汗，能否容小的拿回去慢慢吃？”
　　“圣男先生，这块奶酪你打算吃多久？”
　　“个把月没问题。”

　　“个把月没问题？哼————，你瞧瞧我可汗多大方，随便给块奶酪就能吃个把月，可你们长安帝国呢？那个一毛不拔的李德裕，居然给我区区两万斛米，能够我十万大军和百万户口吃多久？分明是想饿死我们嘛，我们也不乞讨，只要求讨得区区一个振武城，一个天德塞，做我们生产耕种放牧的地方，自己养活自己，那个姓李的居然不答应，奶奶的，当年你们的肃宗皇帝跪在我们可汗面前请求莫抢掠长安城的时候，你们干嘛去啦，啊，忘本呀你们，嫌弃我们这些穷亲戚，啊，不讲啦，不讲啦，讲起来伤心啦。”

　　乌介可汗气咻咻地舞着拳头，气息喷得他脚跟前火盆里的火焰呼哧呼哧地蹿。
　　我真想拿起跟前这块巨大的奶酪把自己砸死算了，暂时摆脱了黄葩掌门，三长老，归真道长，碰着还有点人样的翠华，白小凤，石雄，刚刚高兴一阵，冒想到三长老之流有借尸还魂跑到这里来骂我了。
　　我想回骂，忽然想起本朝被割掉舌头剜掉眼珠的颜真卿，不敢回骂，只是解释：“可汗殿下，小的只是个老师，只是个走江湖混讲坛的，您千万莫做政治解读，对贵部落的苦难我深表同情，但我不是决策层，您多息怒，您多息怒。”
　　“呸————”可汗轻蔑地瞪住我：“让你上堂课，你真还把自己当老师了，你算个甚么？你无非就是南方一个蛮子而已，走了点狗屎运，混上道德楷模了，其实，你只是赵归真那个混混的弄臣而已，莫以为只有文学上有弄臣，你们的李太白是个弄臣，给杨胖子娘娘写点流行歌曲而已，道德上也有弄臣，你就是一个，你晓得本可汗喊你来甚么的吗？”

　　“请可汗明示。”我口里唯唯诺诺，心里越来越觉得石雄，魏小征这样的兄弟要好好珍惜。
　　“告诉你，我这里有个老女人，一个嫁了三个可汗的老剩妇，天天哭哭啼啼想中原，闹着要见她的皇侄————当今的天子，我耳朵根子被她闹的烦了，就想给她请个文学弄臣解解闷，你们当今的文学弄臣有个叫杜牧，可惜他在扬州快活，我乌介本事小，弄不到手，还有个白居易，可惜是个道德家，还一首诗逼死寡妇，既弄不到也没意思，只好退而求其次，拿着你这个道德弄臣当玩偶，好好给我们太和公主解解闷，你知晓本可汗的意思了吧？”

　　“晓得，晓得，我盛南伢子晓得了？”
　　“啊，什么叫伢子？”
　　“报可汗，伢子冒得么子意思，就是男生的意思。”
　　“满口蛮话。”乌介啐了一句。
　　逸隐掇马上出来打圆场：“这下我们安排圣男先生下榻吧。”

　　乌介莞尔一笑：“左相，你去安排吧，我看你的办事才能不错，你干脆当可汗算了。”
　　吓得逸隐掇连连叩头，连连罪过。
　　正要起身，乌介忽然站起，伸手：“道德先生，你还有个东西买有给予我呢。”
　　“么子东西？”
　　“书信啊，你们李大人那个铁公鸡的书信啊，我乌介绝对敢肯定你怀里揣着他的一封信。”
　　这个做可汗的，还当真有些料。

　　我一头臭汗地将怀里的信件掏出来，反复声明：“信里所言不代表我的观点，我是传达人而已，传达人而已。”
　　日期：2008-12-11　0:33:59
　　34章之2
　　乌介可汗接了信，读将起来。
　　“混帐————”这是他读信的第一个反应。
　　“太混帐啦————”这是他读信的第二个反应。

　　“混帐得无以复加————”这是他读信的第三个反应。
　　“混帐，混帐，混帐，混帐啊————”这是他读信的所有反应。
　　我出了红汗出白汗，出了白汗出青汗。
　　翠华怨恨地望着白小凤，白小凤悔恨地望着我，我垂泪对两位。
　　“你瞧瞧，这信里写的甚么东西？甚么你们汉人最可宝贵的是牛，不能送给我们回鹘，说甚么租借城池是祖宗以来从所未有的事情，说甚么平时发一道命令，做一个决定，都要到祖庙里去烧香祈祷，借城池的事在祖庙里都不好意思提起，拿着个祖宗来搪塞我乌介，我就怕你长安帝国的祖宗了？你就不怕我回鹘当年帮你们收复东京西京的祖宗了？奶奶的，我乌介的祖宗当年比你阔多啦。奶奶的，这句话更气人，说甚么蕃汉殊壤 岂可通同，就是嫌我们身上有羊臊味，不想和我们同处一室，奶奶的，那住在你们长安城里的大食人，昆仑人身上就没有臊味啦，奶奶的，李德裕，李炎，两个不是东西的东西，把老子我惹毛了，这就去掳掠你们的天德塞一线城池乡村，叫你们春天播种不得，叫你们秋天收割不得，况且这里隔长安又不远，一个猛虎下山冲进去，擒住你们这对铁公鸡君臣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圣男先生，你说是不是？”

　　我摇摇头：“可汗，您是个政治家，军事家，您的话饱含了丰富的军事政治信息，我听不懂。”
　　“既然你听不懂，那为何有说饱含丰富的军事政治信息？”乌介亮出弯刀。
　　刀光照着他的脸，也照着我的脸。
　　他的脸是红的，我的脸是白的。
　　“那是我拍你马屁。”

　　“为何要拍我马屁？”
　　“因为怕你杀我。”
　　“你怕可汗我杀你，可汗我偏偏杀你，来人呀，将这个所谓的圣男绑起来，抬起来，杀了祭旗。”
　　日期：2008-12-12　1:59:32
　　35章 腹中藏书一万卷
　　碰上一个蛮不讲理的剩酋长，我的光辉前程就要划上休止号了！
　　以后的相关资料可能就是这样的：盛男，潭州人氏，依附术士赵归真，以道德称于天下，出使乌介，不能通其意，乌介怒，杀之以祭旗。
　　一路光明地开创事业，却留下一条灰色的尾巴。

　　史官可能还恶毒地在后面加上一条交代：“无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