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2-06-07 09:59:19

　　三、是鬼还是仙（3）
　　“那是民国十几二十年的事了，”高大爷终于放下仰起的脸，回忆道：“我那时候还是小娃娃，有一次，比我大几岁的毛三怂恿我和巷子里的其他几个小崽翻进刘氏祠堂偷供果吃，那时刘氏祠堂一直都有省政府派来的卫兵把守，不准一般人随便进出。我们刚进去就被守卫发现，七八个卫兵差点开枪打我们，我们吓慌了就从侧墙爬墙头逃出去，结果就跳进那个小院坝里面……”
　　“你老人家说有多少个卫兵准备拿枪打你们？”李翔突然打断高大爷的话问。

　　“七八个呀，就是一个班，你以为我哄（骗）你的？”高大爷一瞪眼，道：
　　“刘氏祠堂从修好的那一天起一直到解放后改成幼儿园为止，一直都有省政府直属警卫营派兵看守的。刘督军、刘省长家老者（方言：爸爸）的祠堂，开玩笑哟，哪点不派重兵把守哟？”
　　我明白李翔为何这样问了，刘显世1912年勾结云南人夺取贵州军政府政权，的确风光过几年，如果说这几年他为父亲修建祠堂，并从省政府警卫营直接派卫兵把守祠堂，“公兵”私用，这情有可缘，那时他权势滔天。但是在民国九年——也就是1921年——的“民九政变”中，刘显世被赶下了台，缩身云南或兴义，权势不复再现，后任的历代省长在漫长的几十年里，怎么可能还靡费粮饷继续替他老刘家保卫私人产业？

　　这里面我是想出蹊跷处了，不过很不高兴小李子打断费了老半天劲才诱发出来的老头儿的回忆，赶紧说：“你老人家接到说，接到说。”
　　见我承认他老人家的权威性，高大爷这才把思绪拉回回忆当中去，道：“……一进那院坝，天色突然就暗了下来，就像是突然要下大暴雨，我们都是小崽，被人拿枪追肯定都新换得不得了，也没仔细看那个院坝里面有哪样，就想找到院门逃走，这个时候，那对夫妇就出现了……”
　　“咦，又变成夫妇了？难道仙人还不止一个，而且是两口子？”我长大了嘴巴追问。
　　“当然是两个，我又没说那个院坝里只住了一个仙人，就是一男一女，但是不是两口子？呵呵，是我猜的，反正是一男一女，他们穿的衣服很奇怪，脸嘴长得也很凶恶丑陋，而且好像又聋又哑，根本不像我爷爷说的神仙的模样。”

　　“他们两口子依依呀呀地满院坝轰我们，我们年纪小一点的光是看他们的长相就吓得脚发软了，那个毛三带着一把小刀，见那个男人冲上前来抓他，也是吓慌了，本能地掏出刀对准那男人胸口刺了一刀，当时那男人就倒在血泊中……”
　　“嘶——”我与小李子一同倒吸一口凉气，均想：“果然是鬼魂。”
　　高大爷脸上的表情陷入一种复杂的神态中，接着道：“我们这些小崽看见毛三杀人，吓得屎尿直流，直到那女的趴在那男的身体上嚎啕大哭，我们才回过神来，打开院门逃回家躲起，那个女的凄惨的哭声现在我都还记得。”
　　“后来呢？”我急问。
　　“妈的，怪事，我原以为我们杀了人，肯定会被丨警丨察抓去坐牢，搞不好还要被砍脑壳，哪个晓得，守祠堂的警卫没得来，丨警丨察也没得来，只有保长上门向我父母打了个招呼，不准我们再去刘氏祠堂和那个院坝捣乱，完全没提毛三杀人的事，什么坐牢呀，砍脑壳呀提都没提一下，前前后后我就只被我老者（方言：爸爸）狠揍了一顿，屁事没有。后来的十几年，我都不敢往刘家祠堂那边走，怕碰上祠堂的守卫，晚上经常梦见那个男人的尸体找我们几个索命，一直到参加新八军，死人见多了，才没做那些噩梦。”

　　“你老人家第二次见到他们又是在多久？”李翔忍不住问。
　　“奇诡就奇怪在这里，我以为死了几十年的人又活了……“高大爷突然之间又陷入沉思般的停顿中，许久才接着道：“我第二次看见这对夫妇是三十年后的文化***时期……所以刚才我说，我有点相信我爷爷说的话了。”
　　我递上一根香烟，帮助高大爷回忆，他点上烟，老半天才组织好他要说的话：
　　“你可能不晓得，那个小院子以前相当于祠堂的配房，没有红砖楼房围着，而是被一排瓦房挡着的，67年，下大雨把挡在外面的瓦房冲垮了，那个小院子才显露出来，别条街的红卫兵无意间看到这个院子，就猜想里面肯定有什么封建残余，硬是冲进这个小院，我家老幺领着巷子里那六个特别闹腾的小仔……”
　　我插嘴道：“你说的是白沙七雄？你家老幺是白沙七雄之一？”
　　高大爷不满我打断他的话，将烟头用力丢在地上，道：“雄个屁，小崽子，咦，我说到哪点了？”

　　我赶紧陪笑道：“红卫兵冲击小院。”
　　“喔，对，那帮红卫兵砸破槽门，把那对夫妇揪出来批斗，我当时正好在场，我大吃一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难道毛三没杀死那男的？还是他真是神仙，杀不死？”
　　“距离我第一次看见他们夫妇已经过去三十多年了，他们夫妇居然一点变化都没有，还是那副四十岁中年人的模样，就连身上穿的土布衣裳都没一点变化，好像不会老一样。你们想象不到的，这隔了三十多年，我以为他们早就死了，没想到还和我小的时候一样哟，而且，我就生活在这条巷子里，硬是几十年没看见他们出过院门，哪怕是买点菜嘞？都没看到过，真的，从来没看到过。”老头儿毕竟年岁大了话里的逻辑有点混乱，而且很多内容都在重复，但是可以感受到他内心里几十年来保留着的震惊。

　　我和小李子已经面面相觑，宛如在听天方夜谭，死而复生、长生不老，这都哪跟哪呀。
　　“我这么大的年纪了还骗你们两个小仔？”见我们不相信他所说的，高大爷生气了。
　　“没得、没得，你接着说，接着说。”我脸上赶紧摆出一副十二万分信任加诚服的表情。
　　“后来，我家老幺他们七个小崽子赶来，把这帮红卫兵打跑，嘿，从此就没有红卫兵再来闹过事，这事过了没两天，市革委会来了个头头，什么也不说，只看了一下小院子外面倒塌的瓦房，随后就安排施工单位在倒塌的瓦房原址上修了现在你看到的那一圈红砖二层楼，再次把小院子遮起来。”
　　在那个动荡年代，革委会会对这么一个破旧的小院这么上心，这里面肯定有问题，难不成里面真有神仙？
　　心里想着想着，我的嘴里不自觉地冒出一句：“要是真有长生不死仙人，那么我国的那位‘伟大领袖加红太阳’就不会去见马克思了。”
　　“你说哪样？”高大爷没听清追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