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娘事》
第4节

作者: 丁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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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先生的病经昨晚的惊吓一下子重起来,浑身没了力气,鼻涕浓的塞满了鼻孔,干了,剥下来,扯了嫩皮,鼻翼两侧血红,痛的嘶嘶的。
  晚上的局子瞧样子是去不了了,十三玲珑差人送了信去,对方是老主顾,本地的乡绅,很通情达理的老头子,知道了,还叫人带了几斤水果给小先生以示慰问,但说晚上的饭局是已定的无论如何要聚春堂出个人去。
  于是叫了裘纨素去,眼睛跟着,北屋的这位是许久没出过局子了,如今拣了小辈的漏子,脸上更不好看;金盏菊从二楼探出还敷着薄黄瓜片的脸,很大声的喊:“裘姐,出局子啊!”
  刑安娜也正要出门,看见裘纨素,随口说:“裘姐去哪,我让小汽车送送。”

  “不用,”裘纨素的脸一阵红白,“对方请了黄包车来接。”
  “哦,是哦,是要来接的。”意识到说错了话,刑安娜的表情有点讪讪的。今天她穿了一步长到脚踝的花呢裙,大蕾丝花边的上衣,戴一顶宽檐的西洋帽子,头发是阔大的卷,而只穿了件窄身暗银色丝绒旗袍的裘纨素站在她旁边,连眼睛都觉得是有些寒酸。
  黄包车的轮子咕咕的滚,眼睛很好奇的看漂移到后面的路面。今天真好,裘小姐让她也坐在车上,往常,她都是跟在后边跑的命。裘纨素不说话,脸转在另一面不知在想些什么。眼睛不管,只希望时间过的慢些,目的地再远些,好让她在这车上待的时间更长些。
  吃饭的都是本地人,很热闹,裘纨素浅浅的笑,被灌了几杯,又被老头子拉着唱了小曲。琵琶拨的咚咚的好听,老头子很满意,乘着酒性附在她耳边说想留她下来。按理说裘纨素不是小十三翡翠这样的清倌姑娘,又欠着十三玲珑的约钱,留宿一夜或者就有了个常客,与她而言是个翻身的的大好机会,但想了想她还是以身体不适拒绝了。老头子脸上一阵红白,但也没有强留。裘纨素出来的时候,已经近九点了,比起房子里面的热火朝天,外边的空气是凉冰冰的。

  摸了摸脸,有些酒气的烫。
  恍惚间她看见那个男人,就站在她对面,模糊的脸,忧郁的看过来,仿佛又在责怪,她喝多了酒。
  嘘口气,她知道,一切都是幻象,揉揉眼睛,火辣辣的。
  天上云层很厚,重的好象要掉下来。她看见青白光路灯底下背对着她蓝布衣裳的小姑娘,影子拉的长长一截。她蹲在那,身子绻的小小一团,头几乎垂在地面,手上不知攥着什么东西,在毛糙的水泥地面上来回划着,发出刺耳的吱吱声。
  “眼睛吗?”她探声问。
  女孩子唰的转过头来,灯光下脸色惨青着白眼白黑眼珠的冷飕飕看过来,裘纨素吓了一跳,她从未注意,眼睛挂着大眼睛的小脸是如此瘦削的。

  眼睛见了裘小姐,很开心的笑,牙齿森白的。她等了许久了,实在无聊,十个手指甲都挫完了。
  出局子的地方离孩子寄养的人家不远,裘纨素止不住心头的思念想去看看。
  眼睛跟着她,在一人阔的棚户区弄堂里穿梭。裘小姐进了人家,眼睛照例在门外候着,唆着手指头巴巴的看着敞开的低矮窗户里裘纨素抱着的小囡,尿布裹的很厚,脸有些春,仆仆的红。
  眼睛看着小囡,嘻嘻的笑;小囡发现眼睛,止不住的嚎。
  出来后,裘纨素不说,眼睛也不问。裘小姐给了几个铜板让她买盐津枣,眼睛欢天喜地的收起来,摆在兜兜里,路跳着走,铜板在口袋里碰撞着发出零碎的叮咚声。
  还是个小孩子。裘纨素默默叹口气。想当年,谁又不是小孩子?

  晚间的会乐里,远远的一条红灯笼,蜿蜒的燃着,似着了火般。黄包车过敷香园,瑰丽玲珑的门庭下边,眼睛捺见一个女人披头散发的窝在角落里。昔日的一把交椅,如今的提轿娘子,得了肺痨,赶出来,却是没地方去的,留不下,走不得,花自落下,昔日的恩客也皆成了流水,连影子也不见了的。
  裘纨素暗自叹息,叫眼睛下了车,在女人旁边劝着:“还是走了吧,沈家姆妈是何等的人,你比我清楚,等等叫了相帮来赶,你的面子哪里过的去?”
  女人费力的笑笑,脸色苍白:“谢谢裘先生了,我和你不同,我是讨人,哪里还有地方去呢。”
  听到这话,倒是眼睛吃了一惊,睁大了眼看去,朦胧灯色下女人的面孔模糊,一只淡金色的蝴蝶像坠下的落叶,飘呀飘的就徘徊在她的额角发间,煞是好看,眼睛莫明的屏着呼吸伸手去捉,捋到的,却是一撮枯乱的头发。
  女人有些抱歉的笑,话已有些喘:“我的头发很乱是吧,好些天没梳了。”说着话就猛烈的咳起来,忙去手帕捂了嘴,一只手挥着,叫裘纨素她们离的远些。
  不知怎么眼睛听着这撕心的咳嗽声心就跳的厉害,心里想着的是她这么拼命的咳下去,眼珠子会不会掉下来呢。
  这般想着,就扯了裘纨素卯足了劲的往聚春堂走。裘纨素被推搡着,心头是一阵恍惚,想着的,却是别看眼睛个子小小,力气倒是满大的。


日期:2009-7-24 11:18:00

  4,妓院 豆酥糖
  十三玲珑在灯下做帐,算盘打的劈啪响。其实,满可以寻个识字的帐房先生,但她喜欢自己来,早些年,十三玲珑是读过些书的。初出道的时候,她被相帮扛在肩头,一身素白绸牡丹花的衣裳,往马路上一站,拿剔透的眼神瞟一瞟,底下便有满当当羡煞的眼睛瞧着。
  当年于先生拼了命的要将她讨了去,也是因为她看起来实在是书卷气太浓厚,一颦一笑,哪有半分胭脂花巷的影子?简直,就是一朵清莲啊!这样的女子不救出火坑,天下岂能再有大丈夫?
  男人就是这样,喜欢逞一时之勇,然后呢?没有然后了。
  十三玲珑想着,有些发痴的笑,指间的卷烟已将燃尽了,这一笑,余灰啪的抖落,散开,烟消云散。

  四月,快入了夏,刑安娜的聘期也要到了。这位女先生倒着实是块生钱的宝,不像裘纨素,明就是个吃不起苦的身子,偏要吊着清高的命;但十三玲珑晓得,留她不住,瞧她的阵势,倘若不是做了调头就很有可能自立门户。若做了调头还好,天天给她开小房间小汽车接送的可不是个小家巴气<沪语:指吝啬>的主,到时候摆台面可以狠赚了笔再放人;怕只怕她另单过去了,那好先生就变成了强对手,烦恼人不是?

  无论怎样,新先生是必要请了的,这种事,眼法要准,下手要早,否则,好人都给别人先领了去,只剩的些残羹剩菜或是天价压死人的主,自己的堂子还吃饭不吃?
  十三玲珑思 索着请新先生的事,安娘姨披了件开丝棉的对襟衫在她身上:“晚了,好睡了,有什么事,明天再想,否则眼圈又要黑了。”
  安是十三玲珑做先生时就跟在身边的阿姐,一晃许多年了,很多人事改变,只有她还在身边。
  十三玲珑眯着眼睛靠在她肩上:“有时候看着你,觉得好象还在安乐轩的时候。”
  “那是你看的不仔细,现在我眼角纹都出来了。”安温和的笑,扳正了十三玲珑的头帮她按摩。

  一股无来由的舒服自安的手心缓缓传自十三玲珑的全身,她有些快活的哼哼。
  “小姐。”
  “恩。”
  “我带了卤汁豆腐干给你。还有,坟头都长了草,我拔干净了,字都用红漆描了。”
  眼睛在看月亮。
  今天真好,没有客人,因为,今天是清明。
  按理说,清明是多雨的,但今晚天却是尤其的好,云都没有,月亮钩子一样的挂,眼睛把头左右的晃,好象这钩子也晃起来似的。
  过道里裘纨素在烧纸,不知是烧给哪些人的,但一定有敷香院那个肺痨女人的。

  白天黄探长带人上了敷香院,闲了无事的人都凑上去看,却是让人去认尸的,那个女人,跳黄浦江死了。
  眼睛不确定昨晚是不是看见了鬼,如果鬼是那个样子的话;裘纨素却一下子呆了,茶杯硬生生砰地磕在桌角,裂了。
  眼睛盯着看那些小的灰烬在蓝的红的火焰里翻转舞蹈,火光后的裘纨素阴沉着脸口中念念有词。
  一时间有些迷惑,眼睛似乎看见了许许多多的小蚊子正在往火堆外边钻,黄的,点点的,是虫子,又像蝴蝶,一闪而过,再仔细一瞧,仍是灰烬,什么都没有。
  又给你逃了。眼睛喃喃自语着,继续看她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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