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09-09-27 14:58:18
之三十四:いたずら
说实话,最近好一段日子没有被いたずら了,还有一点失落感呢。
“いたずら”汉字写作“惡戯”,直译就是恶作剧。但在现实生活中,它的含义也指代来自陌生人的骚扰,如“いたずら电话”。推销贩卖内容的电话虽然也令人生厌,但还不算“いたずら”,那种骚扰电话多在深夜打来,有时只是沉默,有时则发出各种古怪声音或自说自话。一般这类电话很少显示号码,因为可以设定成隐藏号码的184模式(在拨打号码前加上184),甚至有利用公用电话的。你固然能将电话设置为拒绝接受不显示号码和公用电话的来电,但会有万一耽误正事之虞,所以,且把被骚扰当作电话的一个功能吧。
我接过的骚扰电话多数是默不作声的,但也有例外,曾在午夜两点多接到一通,那端传来女人低沉的抽泣。挂断之后,我睡意全无,走到窗前,想到这世上此刻有多少伤心人夜不能寐,对那位来电者已没有怨言。若真的能减轻一点她的苦恼,被骚扰一下倒也无妨。不过,某男性友人在夜深亦曾被骚扰过,对方女子发出挑逗的呻吟声,被他身边团聚不久的发妻听到,掀起了一场无中生有的轩然大波。
据媒体报道的案例,某夫妇在两年内接到了50000余次骚扰电话,两人心理生理上都遭受严重伤害,骚扰者使用的是无需登录个人情报的卡式手机,导致警方调查进展缓慢。被逮捕后,与受害者相识的骚扰者说她的动机无他,只是觉得对方冷淡了自己。这种骚扰是怨恨使然,但我们通常受到的应该源于孤独。想象在一个寒冷的冬夜,站在街头的公用电话亭里,投下硬币,拨通不相识的号码,既花钱,又挨冻。为的是什么?孤独啊,孤独。我们在异国他乡的漂泊客,多少会理解这种心情。对方只要接了电话,旋即挂断也好,破口大骂也罢,都是一种安慰。
各类骚扰现象非日本所独有,但骚扰电话已成为日本社会中的一个常见现象,报刊和网络上传授各种“击退法”,我估计效果不彰。相识的国人里几乎人人都有过被骚扰经历,严重的如一位女留学生,对方听出她是外国女性后,一天拨打数十次,最后逼迫她花钱更换号码了事。实际上,“いたずら电话”仅是骚扰之一种,尾随(ストーカー)、偷窥、窃取内衣等等都算在内。
尾随就是被跟踪,据统计90%是男跟女,10%是女跟男,一半以上是出自“喜爱之情”。警方的案例数据是去年发生14567件,比前年增加一成。但这是警方立案的事件,大约是冰山一角,我认识的人当中被尾随过的不下十人,却只有一位报了案。
陶渊明《闲情赋》中为了思慕的美人,“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愿在丝而为履,附素足以周旋”,这种情感我们能够理解。尾随者若就是想瞄着“美人”(不论性别)的背影,踩着“美人”的脚步,那倒和陶渊明的理想差不多。然而,有的尾随事件最后发展成住所被探知,以及偷窥、盗窃等暴力犯罪。因此,尽管很多尾随者似乎满足于默默地亦步亦趋,可是对被跟踪的人来讲,当然是很不愉快乃至惊恐的体验。
尾随者的心理状态被称作“执拗”,但它和“いたずら电话”一样,验证着人的孤独和对自我存在的不确定感。在电话或跟踪给对方造成的不快里,和陌生人发生了联系,因此获得了“我骚扰故我在”的自我认知。
骚扰可能违法,可还有合法骚扰者。两位相貌不错的女性朋友曾遭受过日本丨警丨察的“合法骚扰”:一位忘记带外国人登录证,虽有学生证为凭,而且离住处不远可以回家去取,就是不容她分辩;一位明明带着护照,偏被怀疑伪造。她们都被几名丨警丨察大张旗鼓地带回警署,装模作样地调查一番,等她们错过了本有的约定或被气哭,再宣布无事释放。这种变相的“いたずら”固然等而下之,可还真的拿他没办法。
日期:2009-09-27 17:22:27
之三十五:拉面王之死
意大利男足有一年来日本比赛,托蒂在下榻的酒店吃了一碗日本拉面,花了1000多日元,大呼太贵。以他的收入来看,这抱怨颇令人不齿。不过,日本饮食中,拉面确实算性价比比较差的:一碗面很难吃得饱(对成年男子而言),成本又极其低廉(售价通常700日元上下)。但是在日本的吹嘘和包装之下,拉面的名声的确响亮得很。一些中国来客吃过之后,也大赞日本拉面如何了得,甚至有乐不思蜀之感,可那喜悦我想大概一半是出于新鲜,一半是对“日本”的膜拜。
偶尔也会去吃碗拉面,谈不上有特殊爱好,仅仅为了换个口味或贪图简便。但在生活中,拉面的身影可谓无所不在:电视里播放着各地“名物”拉面,拉面大赛;书店里排列着拉面辞典、拉面全书;超市内各式各样的拉面商品琳琅满目;网络上有人气旺盛的拉面爱好者组织、研究会、讲习所(就差没组党了);每一处商店街都少不了拉面店,每一家都自诩风味独特、用心良苦(常见的写着“魂入り”)……当然,人愿意吃什么是他的自由,我感兴趣的日本拉面文化体现出的一个特征:过度阐释。
吃食物,是人作为生物的本能,但在人类社会中,吃什么,怎么吃,从来就被赋予了浓厚的文化意义。罗兰•巴特来日本兜了一圈,写下著名的《符号帝国》,26条随笔里多则和吃有关。近年来,由于日本人平均寿命长,日本饮食跟着沾光,似乎成了延年益寿的重要原因,颇受好评。但是,我总觉得这有点夸张,与遗传基因、自然环境、食品卫生、文化传统、保健医疗、社会体制等等相比,人的寿命和饮食习惯的关系究竟有多大?
去年,日本拉面界的旗帜性人物武内伸因肝硬化逝世,享年48岁。他曾获第二届“拉面王”大赛冠军,担任日本拉面协会副会长和横滨拉面博物馆的宣传负责人,经常在媒体上品评拉面,号称权威拉面专家。在他生前出版的《百吃不厌的百家拉面店》一书封面上,赫然写着他“吃过4000碗拉面”的业绩。媒体报道大多没有明说他的病因与拉面的关联,声势浩大拉面业界可不好对付,但稍有常识的人都清楚,“一日三餐皆拉面”的过量油脂摄取,是他肝脏机能崩溃的罪魁祸首。病故前两年,武内伸去看医生,医生便问:“你平时吃什么?”武内伸说是拉面,医生警告他不许再吃,他回答“我是职业拉面评论家”,令医生哑口无言。以身殉拉面,武内伸或许算是死得其所吧。
世人多以为日本饮食口味清淡,实际上绝大多数拉面既咸且油;世人多说日本文化以简约为特色,拉面文化却极其鼓吹种类繁复之能。
拉面的面多半很便宜,一碗分量的便宜者不过几十日元,其要点在于汤。一般而言,拉面的汤多以猪骨、鸡骨大火长时间熬制,最受推崇的是乳白色的浓汤,所谓“浓厚豚こつ”。每家店都强调自己的汤与面如何别具一格,但原材料的高度同一性决定了结果的大同小异。在那些介绍拉面的书籍里,“独特”的拉面简直如日本的神祇(“八百万神”之说),教人眼花缭乱。我没有武内伸阅面无数的资历,仅就个人经验来说,对此颇不以为然。
日本人承认拉面源于中国,但已经被改造成了彻底的日本式食品,这话没错。可要把它上升到天花乱坠的“道”的境界(有“面道”一词),就有点儿滑稽。面道和花道、茶道等等一样,都是过度阐释出来的空洞理论。用大剂量的褒美之辞,佐以琐细的门类流派划分,加上自己信以为真的虔诚,就成了“道”。惊鸿一瞥般的罗兰•巴特对日本文化缺乏了解,却有敏锐的直觉,他的随感中论述日本饮食的两则,题目分别是《没有中心的菜肴》和《空洞》。拉面的唯一功能就是暂时填补我们肠胃的空洞,可坦率地说,每当我中午吃过拉面,往往临近黄昏就再次感到了空洞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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