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内阁中形成强烈的对比:李春芳、陈以勤的仁厚,赵贞吉的专横,与张居正的冷静。
时人江盈科在他的笔记小品《雪涛谐史》中,曾经记下这么一则有趣的轶闻:
“赵大洲(赵贞吉)为宰相, 气岸甚高。高中玄(高拱)、张太岳(张居正)亦相继拜相, 同在政府。
高好雌黄人物, 张冷面少和易。
大洲一日谓两公曰: 人言养相体, 要缄默, 似比中玄这张口嘴也拜相;又言相度要冲和, 似比太岳这副面皮也拜相, 岂不有命?”
张居正为了抵制赵贞吉,和司礼监李芳联合邀请高拱复出。隆庆帝本来就与高拱感情深厚,爽快答应他们的请求。
就这样,高拱再次入阁拜相。
高拱复出,政局的反复,世情的险恶,官场的趋炎附势可见一斑。
想当年高阁老失势被逐,举朝都歌颂徐阶丑诋高拱;而如今不过一年,那些依附徐阶的官僚又马上投入高拱的怀抱为他歌功颂德,群目反高之流为奸臣邪党,抵死排挤。
高阁老这次可是风光备至,既是内阁大学士,同时兼管六部当中最有权势的吏部。高拱可是优秀的吏部尚书,如果放在当代,可以算上个顶级HR。
高阁老以前吏部当局,照例不和外间来往,算是避嫌。到徐阶为吏部侍郎的时候,才打破这种惯习。高拱到部,吩咐吏部司官,把一切官员的姓名、籍贯,编造成册,同时在下边注明贤否,所以对于当时的人材,按图索骥,一求便得。高尚书这一招,颇有现代化人才管理的理念,甚至有点“数据库”的雏形。
高拱认定国防的重要,以后兵部侍郎出为总督,总督入为兵部尚书的计划,便从此确定。他认为军事行政,需要专门人才,所以对于兵部司官,不轻加更动,以后兵备道和边方督抚,也常用兵部的人员。
高拱这次入阁,出于内监的暗相帮助,因此他开始笼络滕祥、陈洪等。司礼掌印太监出缺,本应由冯保顶补,偏偏高拱推荐陈洪。
以后陈洪又出缺了,高拱推荐孟冲,再给冯保一次失望。因此冯保和高拱结下不共戴天的大仇,成为隆庆六年居正联合冯保,推翻高拱的张本。 高拱虽然位居次辅,却把首辅李春芳视为无物,凡事全以己意出之,而且专门向徐阶寻仇,多方罗致徐阶的罪状,想如严嵩之于夏言,把徐阶彻底除掉。
而李春芳则主政务求安静,“萧规曹随”,依据前任首辅徐阶起草的《嘉靖遗诏》、《隆庆登极诏》推行政令。高拱则全盘推翻徐阶的布局和拟定的政令。
先朝议礼得罪的大臣依遗诏予以起用、赠恤死者的政策正在推行中,高拱拦腰一刀,加以废止。
他还在隆庆面前痛哭流涕:“先朝得罪的大臣,以大礼议为多,而今褒奖、赠恤,先帝(嘉靖皇帝)在天之灵难安,陛下每年入太庙祭拜,又何以面对?”
隆庆帝听了,也深以为然。于是数百得罪之臣,存者不复起用,死者不予赠恤。
徐阶为先帝扮英明,还群臣以公道,高拱则相反,坚持先帝之错,不恤群臣之冤。
高拱重返朝廷,尽管在人事、军事方面都有所改革,做出不少成就,但他为一己私念,全盘推翻徐阶的政令和布局,不以天下为重,为后世智者所不齿。
清朝史学家夏燮痛批他们是“两世罪人”,既是嘉靖帝的罪人,又是隆庆帝的罪人,这评论真可谓是淋漓痛快、一语见地。
高拱权势显赫,并不把李春芳放在眼里,猛烈对付言官,当年弹劾高拱的胡应嘉闻知骄悍高相爷回京复相的消息后,惊吓而亡。
小胡已死,高拱还不罢休,他颇讲哥们义气,要为所有受过委屈的高党成员报仇。
他绞尽脑汁驱逐了一批徐阶的门生故友:刑部尚书毛恺和左都御史王廷都是徐阶器重的重臣,他俩当年由于维护徐阶而把高拱党羽张齐贬斥为民。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会高拱回来了,他俩首当其冲地成为打击对象。张齐得以官复原职,而毛、王二公被罢黜。
随后,之前批评过高拱的御史王圻、大理寺卿魏时亮、大理寺右寺丞耿定向、右佥都御使兼广东巡抚吴时来等人也都受到大小不同的贬斥。
高拱门生韩楫、宋之韩、程文、涂梦桂等人官居言路,日夜聚会,揣摩高拱心思,伺机攻击政敌,朝廷乱象丛生。
这样以来, 朝中的言官只剩下两股势力:拥护高拱的和拥护赵贞吉的。两人一个操持任免权,一个掌管监察权,旗鼓相当。高拱处心积虑,企图撵走赵贞吉,高、赵关系告急。
高拱入阁以后包办用人和行政两项大权,阁中最感威胁的就是赵贞吉。赵贞吉本来就为自己年老入阁甚为不平,现在这个高拱又来抢他的光彩,越发恼火。
但因为资格的限制,他在内阁排名第五,只胜过张居正。以前,李春芳、陈以勤个性温和,他轻而易举就可压倒他们,现在遇到难缠的高拱,而精明的张居正又偏偏站在高拱一方,明争暗斗在所难免。
很快,一场好戏就要登场了。
徐阶以遗诏的名义放宽了言路,给事中、御史得以直言进谏,轻易不致获罪。此乃政治清明的必须,指责朝政缺失,也有利于治国安邦。
皇帝未必也这么想。
日期:2012-07-21 16:03:29
敞开言路维护了言官的切身利益,言官当然不亦乐乎,并且在最初阶段也得到了皇帝的赞许,但久而久之,隆庆帝禁不住他身边围着一批诱使他享乐太监的煽风点火,渐渐对言官的不断上疏直谏,深感厌恶。
摸透了隆庆帝心思的高拱便极力逢迎,建言考察科道官,对六科给事中、十三道监察御史作全面考察。
对科道官的考察本有制度,可此次却是制度外的临时安排。说明科道问题严重,需经考核斥退不称职者。
当年高拱挑战徐阶而惨败,关键就在科道的弹劾。高拱提议考察,是一种路人皆知的秋后算账,意在驱逐不附己的科道官,扫清自己前进路上的障碍。
临时考察按朝廷成规,由吏部、都察院联手施行。
吏部考察科道,高拱想要除去与徐阶有关的所有言官,更要罢斥赵贞吉的炮手;赵贞吉强硬对抗,主张罢斥亲近高拱的言官。吏部和都察院的矛盾达到高丨潮丨,势同水火,剑拔弩张。
冤家宜解不宜结。但僵局形成到一定程度,双方不得不坐下商议调解。
高拱为达到驱逐言官的目的,先行妥协,表示赵大学士左右助手一概保留原职,赵贞吉也作让步,依附高拱的言官也可保留。
达成默契之后,高拱大展拳脚,凡并不涉及赵贞吉关系者,徐阶提拔的与自己格格不入的,一概贬斥,谁敢反对,高拱就发动“高门鹰犬”猛烈“搏击”。
于是,考察大权成为党同伐异的工具。尽管两人事前已有“停战”合约,但他们早已抛之脑后,争相赶走对方所雅善厚交之人以泄私愤。这次考察总共斥退科道官二十七位。
紧接着,高拱麾下第一鹰犬吏科给事中韩楫恶人先告状,又向赵阁老宣战:赵贞吉在考察中使情任性,平庸专横,考察有私!臣等恳请陛下速赐罢斥,以清政本,以重巨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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