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概一周来一两次,每次我穿过工厂的过道,总是对这个庞然大物肃然起敬。这个巨大的机库有十个橄榄球场那么大,拱形的屋顶有一百英尺高,起重机的轨道有数英里长。
整个车间就像科幻片中的一个未来世界,生产线全部由机器控制,机器比人要多得多。全自动控制的叉车无声地转动着,用它的吊臂搬运着巨型设备。高压釜就像一个巨大的高压锅,直径三十英尺,长度有一百英尺,还有和一般的交通隧道一样大的胶带机,足有两人高,机械爪就像电影《外星人》里的外来生物,挤压着成垛的黑色胶带。
前来参观的人总会对这里的安静感到意外,那是因为我们几乎不用金属原料,不会有铆接的铿铿声。我们的“空中游轮”型飞机,百分之八十是塑料。其实也不算是塑料,而是一种复合材料,即把很多层碳纤维胶带浸泡在环氧树脂胶里,然后在高温高压下烘烤。和波音的空中客机以及欧斯帕提拉公司的飞机一样,我们尽可能多地使用复合材料,因为它比金属要轻很多,飞机越轻,耗油就越少。谁都希望能少用油,可以省钱。
不幸的是,用这种复合材料组装飞机的过程,简直就是一门黑色艺术。我们基本上是一边实验,一边决定哪种材料可以用,哪种不可以用。
这听起来不可思议,如果你有飞行恐惧症,估计这个内幕要令你大冒冷汗了。
同样,和波音公司还有其他飞机制造商一样,我们公司早就不自己生产飞机了,而只是负责组装,把世界各地生产的飞机零部件用螺丝和胶水组合到一起。
但是在我们的工厂里,确实在自己制造着“空中游轮”上一个非常重要的部件——垂直尾翼,简称尾翼,它有五层楼那么高。
一个垂直尾翼正挂在一个起重机上,周围围着脚手架。我看到马蒂•柯路赞就站在尾翼下面,拿着一个手持设备在机翼的黑色表面缓缓移动。他看起来很愤怒。
“什么意思,麦克呢?怎么派了个跟班来?”
“麦克出差了,所以我来了。我来算你走运。”
“哼,那可太好了。”他喜欢跟我过不去。 马蒂是个胖子,五十多岁,脸色红润,双下巴上留着白色的小山羊胡子。他跟我一样戴着安全眼镜,但没有戴黄色的安全帽,却戴了一个洛杉矶道奇队的棒球帽。没人敢纠正他在厂里应该戴什么,哪怕是工厂的总监。
“嗨,你不是说过,我是‘空中游轮’项目里最聪明的人吗?”
“更正一下:是除了我以外最聪明的。”马蒂说。
“我同意你这样更正。我听说生产线出了问题。”
“我觉得用‘灾难’来形容更合适。你看看这个。”马蒂把我带到一个移动小车上,他快速地敲着键盘,显示器上呈现出一段图像,一个绿色的斑点从屏幕上滑过,然后一个锯齿状的红线穿过绿点。
“你看到那条红线了吗?”他说,“那是材料表层和主体材料之间的连线,大概四分之一英寸深。”
“不错,”我说,“这个比 Xbox 360游戏好玩。看来你找到裂痕了?”
“那不是裂痕,”他说,“它是吻合连接。”
“吻合连接?”我说,“这个叫法不错。”这是指两个复合材料相互连接在一起,中间没有任何缝隙,却并没有粘到一起。在行内,我们称之为“亲密吻合”,其实材料之间却没有真正地“融合”。其中的寓意很深奥吧?
“C-扫描并没有发现任何缝隙或分层,但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就把其中的一块材料放在震动桌上,进行感应测试,来测试颤动和柔软性/刚性的动态关系,结果我发现一个异常的频率。”
“如果你想用这些技术术语把我弄晕,没用的。”
马蒂严肃地看了我几秒钟,然后明白了,我不吃他这一套。“幸运的是,这种最新的激光扫描技术发现了这个问题。我们必须报废所有的产品。”
“你不能这么做,马蒂。”
“难道你希望这些垂直机翼在飞机承载三百多人的时候,从三万五千英尺的高空断开吗?”
“这个问题难道不能修复吗?”
“如果我能找到确切的问题在哪儿,当然可以!可是我找不到!” “有没有可能是我们烤得时间过长或者过短?”
“怎么可能?”
“会不会有污染物混进去呢?”
“那是无稽之谈。”
日期:2011-09-07 08:54:43
“还记得曾经有些傻瓜在无尘车间使用乐泰硅喷雾器,结果报废了一整天的产品吗?”
“那人已经被开除两年了。”
“也许你碰到一批坏了的合松塞特。”合松塞特是用来粘接复合材料表层和底层的环氧胶粘剂。
“合松塞特的供应商有良好的质量信用记录。”
“那也许有人不小心混进了纸片。”
“在每一个粘接处混进纸片?整个工厂里,也没有人的脑子那么短路。”
“你能不能帮我扫描一下这个条形码?我想查查入库记录。”
我把从一卷合松塞特胶膜上揭下来的标签递给马蒂。他把标签拿到另一个控制台上,扫描进去。显示屏上显示出一系列日期和温度。
我走到屏幕前,研究了大约一分钟的时间。
“马蒂,”我说,“我要去楼下收发室看看,一会儿就回来。”
“你这是在浪费时间。”他说。
我看到货运员正在卸货区外面抽烟。他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长着稀疏的金色胡须,尽管外面的气温差不多有四十度,他却戴着蓝色针织无檐小帽,还戴着一副反光的奥克利太阳镜,穿着宽松的牛仔裤,黑色T恤衫上用白色哥特式字体写着“无畏”的字样。
看起来,这个男孩儿自己也不确定是应该打扮成到处拈花惹草的浪子,还是黑社会马仔。我理解他,我曾在纽约北部的格伦维尤少年管教中心待过十八个月,我在那里见过的孩子比他穿的要另类得多。
“你叫凯文?”我问,顺便自我介绍了一下。
“对不起,伙计,我想你不能接受在仓库后面抽烟。”他把手里的香烟扔到地上,把它踩灭了。
我的手机这时候响了,我没接。“我不管你抽烟的事。我来是想问问,周五下午一点三十六分收到的合松塞特这批货,是你签收的吧?”我把库存清单拿给他,上面有他的签字。他摘下太阳镜,面无表情地仔细看了看,就像在看天书。我的手机铃声停了,估计转接到留言信箱去了。
“这是我签的,怎么了?”
“你周五下午提前下班了?”
“我和朋友去托潘加滑雪了。”他抗辩道,“我老板同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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