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萱住在凯瑞花园，园口守卫森严，院内泉水叮咚花草相映。我将她送到电梯口，她略见清醒，羞涩的叫我上楼喝水。男女授受不亲，刚才揽她上车下车，已觉对她不敬，冒犯了她的身体。这是我第一次亲近异性，她的体香让我迷醉，心跳加速之余，我认识到内心的龌龊。我问她：“现在站得稳了吧。”她点了点头：“嗯，没问题。”我说：“那我回了，时间太晚，会让室友担心。”“室友？”“对啊，室友。”整个饭局都是她在倾诉，难怪她如此疑惑。我娓娓道出所有，李思萱蓦然惊诧，擂我一记粉拳：“剑锋你咋不早说啊，来我看看你的腿。”我跺了跺脚说：“瞧瞧，没事了。”她眼里闪过一缕忧伤，轻轻说道：“要不你来我爸爸的糖厂上班。”她真诚无异，但不经思索我就说：“谢谢萱姐的好意。”她当即一愣：“你是不是嫌工作低贱。”我连连摆手：“萱姐往哪里想了，我不是这意思。”她又说：“开车太累又有风险，你先在基层磨练，等时机成熟，我让爸爸安排你做管理。”我想了想说：“我现在只会开车，进了你爸的糖厂，创造不了价值。”李思萱不悦了，我立作解释：“先在社会上磨练，待综合素质提升，再延伸发展也不迟啊。”

　　直到二号公寓的电梯门关上，我才转身往外。夜风阵阵，园里花香沁心泌脾，这些反季绽放的花草，也只有高档社区才能拥有，居住凯瑞的，不是达官也是贵人。没有李思萱作陪，我深感与周遭的不适，如同一名猥琐小贩，挑着鸡蛋行走在星光大道。如此想着又觉自己太没志气，生活以快乐为本，它是物质买不来的财富。我挺直了胸膛，在小区转了一圈，迈步朝园口走去。前脚刚刚跨出大门，意料不及的事发生了，年轻的门卫朝我喝道：“给我站住！”不做亏心事，无忧鬼敲门，我懒得搭理，大步流星朝前。门卫慌忙拿起对讲机：“ 007呼叫，C区有异常，我发现了嫌疑犯。”顿觉如芒刺背，我回头怒不可遏：“你是不是认错人了，谁他妈是嫌疑犯？！”

　　大都市无奇不有，新鲜的腐臭的，搞笑的悲伤的，你不招惹它主动上门。同样的误会在一周后继续上演，重庆惠通公司坐拥长江大厦十七楼，第一天去公司报到，大厦保安就将我拦住：“请问你找谁？”我说：“十七楼的惠通。”他笑了笑说：“赶紧出去，这里不欢迎推销。”我说：“我是他们惠通的员工！”他陡变严肃：“别跟我开玩笑，昨天才见你来推销电话卡，想不到今天你又来了。”

　　我在公司洗手间照了照镜子，看看自己和普通人有何区别。恰巧李总撒完尿推门而出，镜子里的李总老练刚劲，神态举止稳如泰山；镜子里的肖剑峰乳臭未干，眉宇清秀但神色迷离。我想这就是区别，少经世事或经验匮乏，往往体现在不易觉察的细节。我发现自己的不足，旋即明白如何增补，发现也是一种力量，它让我愈加认清人性，它让我勇于袒露。“隐瞒真实就是虚伪。”我呐呐自语，略作梳理，豪情满志的，参加了惠通公司的例行早会。

　　早会既是迎新会，惠通公司成立不久，每一位新员工的加入，皆会受到热烈欢迎。全公司近三十名职员列队会议室，齐刷刷笔直如兵。李总顶头上司，惠通总经理刘永红站在队伍最前方。当天的会议主持是人事经理，她讲了三百字的公司概况，邀请新员工上前自我介绍。第一位自我介绍的是新招大区经理，他信步上前，像领导般颔首，如秘书般微笑，他扯开了嗓门：“我叫贾士林，毕业于重庆大学经济系，此前负责东旺食品西南区销售，平均月售500万。”说着面向左边的李总，牛烘烘地说：“这次加盟惠通贸易，负责华中片区市场开拓，我的目标是月销售600万！”

　　我听得咋舌，第二位就上场了：“大家好我叫曹小川，毕业于川工市场营销专业，我的格言是心态决定钱袋！”他们个个牛气冲天，大学文凭，有经验有理想。他们的讲话让听众沸腾，掌声险些掀翻屋宇。毋庸置疑，第三个就是我了，我没有前人的光鲜历史，我只是一名配送员。但我不卑不亢，潇洒的站在众人跟前，意气风发地说：“我是肖剑峰，肖邦的肖、碧血剑的剑、山峰的峰，请大家记住我的名字！”话至此掌声如雷，“我高中毕业不久，不懂销售只会驾驶，所以选择做了一名配送员。”说到这里，现场寂静无声，我润润喉咙又说：“从今往后，我将竭力为公司服务，还望大家多多指导；但我的目标不是配送员，假以时日，我要蜕变成公司的业务骨干，创造出更多的价值！”

　　话音甫落，掌声经久不息。
　　日期：2009-05-04　11:12:52
　　十七、
　　惠通公司提供了集体宿舍，但我并未远离老张，隔三岔五的，我会陪他睡上一晚。每次下班往江北看望老张，我就有落叶归根的感觉。人漂江湖，身栖肉息的小家层出不穷，老家却只有一个，它是心灵世界的中心。老张的微笑和叹息，饱含人间五味，我喜欢品这味道，胜过口渴难忍时，喝一口凉爽到底的农妇山泉。我常趁夜色朦胧敲开老张的宿舍，将一天的收获以及“剑锋日记”的精髓，乃至我对都市生活的新领悟，悉数坦诚相告。老张通常边听边想，皱着麻布一样的脸，等我讲完才以总结打上句号。

　　就在前晚，老张蹙眉问我：“惠通的业务咋样？”我说：“比德福少很多，配送工作轻松不少，我一边送货一边做市场调查。”老张浅浅地笑了笑，却突然一声叹息，过了良久他才抬起头来，双眼血红无精打采，脸颊还挂了几粒眼屎。我拍拍他的大腿说：“张哥没事吧？”“瞎说，我能有啥事。”话毕他又闷声问道：“剑锋你有没有详尽的计划？”我十分不解：“啥计划？”老张说：“如何成长为社会精英。”我骤显急促，我没有这样的计划，我虽雄心勃勃，直面遥远却懵懂惘然。我将“朝天门”把玩在手里，捏扁了搓圆，搓圆了又捏扁。假如没有这样的计划，眼下的努力是不是徒劳？我向老张投去求助的眼神，奈何夜色朦胧，宿舍灯光昏黄，老张自是分辨不清。此刻真望他神通大显，拟定这样的计划，我按图索骥即可。转念思忖又觉无耻，我怎能依靠人家，我有脑子，我的脑子干啥去了？矛盾不堪时老张却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来，陪我喝酒！”

　　二锅头酒性太烈，喝一口我得难受半晌，老张有酒瘾，喝下去的表情也不见愉悦。今晚我想给他惊喜，我去了社区超市，问店老板有没有味道纯正的白酒？老板扫了我一眼，指着货架上的“李太白”说：“这酒挺适合。”我看标价才十五块，皱了皱眉说：“有没有更好的酒。”老板对我重新审视一番，不屑应道：“好酒？我这里有七八种，五粮液、茅台、XO……每瓶售价几百块，你买不买啊？”他狗眼看人低，内心顿时火起，但摸摸钱夹只有现金两百，我一下就泄气了。我说：“那就来一瓶李太白吧。”拿上酒转身走出超市，我真想将纸币换成硬币，用麻袋装上系成疙瘩，甩手砸死他龟儿子。一路上我都愤愤不平，老子卡里有六千多块哩，市场上再贵的五粮液，老子也买得起！但君子抱恨十年不晚，此时怎能跟他一般见识，待虫蛇升天，再跟这些市井小人计较也不迟。

　　提着两瓶“李太白”，敲敲门不见老张开门，我又敲了五下，并踹了两脚，心想老张你睡得像头猪，也该被这噪声吵醒了。但依旧不闻响动，看看时间及近十点，老张平时少有业余，此刻已冲凉收听收音机，抑或抱枕打鼾哩。我赶忙拨他手机，左打右打不通，立马就有最坏打算：老张出事了！徘徊良久我才匆忙下楼，整座城市湮于黑暗，夜色鬼魅霓虹起舞，真不知上哪里寻他。心头仿佛缺了一截，没有老张的讯息，比丢了自己还急。我下意识往江边走，担忧老张情感淤积，像当年一样绝望厌世，骑在桥栏上做出投江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