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衣服冻住了。”哥哥说完,还在我的衣服上敲了敲。
我笨拙地用手摸了摸衣服,觉得自己穿得不是衣服,而是盔甲。那天我怎么去的学校,现在一点印象都没有。也许当时的自己太囧了,后来故意把那段记忆丢失了。
在我的印象中,我当时一直感觉自己是班里最不值钱的人,谁都比我好,谁都比我强,我甚至连班里最弱不禁风的人都比不上。我记得,那天不知什么原因,我跟贾同学吵了起来,没想到他上来就把我给打倒了,而我不仅没有还手,还伤心地哭了起来。这事也成了贾同学一直引以为豪的事。
班里50多个学生,我感到他们都比我快乐。我记得一个南方口音的女同学,竟然兴致勃勃地向同学们讲诉他们家的快乐故事:
“我们家昨天吃的是饺子,我爹吃了30个,我爸吃了35个……”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怎么一个家中会有两个父亲?后来得知,她是跟母亲从南方过来的。她母亲嫁给了村里的光棍,她就叫这个光棍爹了。后来,她南方的亲爹找了过来,就都住到一块了。为了方便分辨,她管亲爹叫爸。
我不能安心读书,整天都在胡思乱想着,记忆中大都是痛苦的经历。有时我在课堂上想着想着竟能哭出声来。
哭应该说是我的一个强项。我的泪腺相当发达。小时候,别人欺负我时,我能泪流不止地能哭上多半天,而且丝毫不觉得疲倦。
上中学的那几年,我感到每天都有很大的压力,很多时候压得让我窒息。那年夏天,我实在抗不住了,壮着胆子对父亲说:
“爹,我不想念书了。”
这次应该是我第二次向父亲提辍学的事了。第一次是我上小学两年级的时候,不知是什么原因,我现在真想不起来了,可能是看到村里辍学的青年每天都能玩,而我却几乎天天要背着书包。我就向父亲提出不想上学了。父亲那时火冒三丈,不仅对我大发雷霆,还用树枝抽着我,像赶牲口似的把我赶到学校。也许父亲知道,上过二年小学的人难有出息,因为父亲只念过两年小学。
可这次,父亲先是沉默了一阵,然后好象点了点头,接着一声不吭下地干活去了。我知道父亲比我还要痛苦,因为他把所有希望寄托到我们兄弟俩身上了。而现在,他的一个希望已经像肥皂泡似的破灭了。
辍学后,哥哥问我:
“后不后悔?”
我没有丝毫犹豫:“不后悔。”
那时,我已经14岁了,实际上还属未成年人,对很多事情不甚了解。可哥哥比我明白多了。他说:“你以后怎么办,咱家兄弟那么多,又那么穷,以后娶个媳妇都难。再说,难道你想种一辈子的地?”
哥哥说的很对,象我们这么穷的家庭,谁会当我的老婆哪?我知道村里有很多穷人都打了光棍。
我们村的地比较多,人均10亩地,但都比较贫瘠,农民辛辛苦苦一年下来只够糊口。村里的年青人哪能心甘情愿种一辈子的地。
虽然不想种一辈子种地很难,但不是没有希望,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考学,一条是参军。如果能考个理想的大学或中专,就会捧上个铁饭碗。如果参军后干得好,也是有机会的。然而,我的第一条路已经被堵死了,可第二条路希望也很渺茫。
当时的我对自己的将来没有过多考虑,只是揣着忐忑的心走一步看一步了。
傍晚,一直不见父亲的身影。这时猪圈里的大黑猪叫个不停。我知道它饿了。我从窨里取上一筐山药,用擦(名词,一种工具)一个个擦成丝,放到锅里煮熟,然后拌上糠,这就是猪饭。猪的饭量很大,它一顿就得吃半锅,如果吃不饱就叫个不停,一点涵养都没有。为了堵住猪的嘴,虽然我和弟弟也饿了,但先得让猪吃好,这也是父亲的一惯做法。
我把猪伺候好后,又该伺候人了。我做了点小米粥,炒个土豆片。这些饭菜,我和哥哥在两年前就会做了,因为我俩心疼父亲,知道他活得不易。
这时,还不见父亲的身影。我给母亲和弟弟妹妹各舀了一碗菜,夹了点粥,他们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可我没有味口,我隐隐感到父亲的异常。
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听到“当”的一声巨响,然后听到沉重的脚步声,我知道父亲回来了。我从炕上坐起来,爬到窗户上望了望黑洞洞夜,感觉不超过12点。这时,我听到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而我的心也随着那异常的脚步声剧烈地跳动起来。
父亲进来后,他红黑的脸膛上青筋暴跳,嘴里还发狠地骂着什么人。
又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把我从梦里惊醒。我矇眬间看到,父亲坐在炕上,低着头喘着粗气,坐在一旁的母亲则嘿嘿地笑个不停。
我知道父亲的老毛病又犯了。
日期:2011-04-19 21:27:27
七
下午,父亲的精神好了许多,他将一个崭新的铁锄塞到我手里,然后阴着脸说:
“走吧,跟我到南沙地锄地去。”
我知道,当我从接过铁锄的那一刻起,我就成为一个真正的农民了。
我学着父亲的样子,把铁锄抗在肩上。以前我也抗过铁锄,可现在感觉不到三斤沉的铁锄竟如此沉重。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跟着父亲去地里锄地。那时的我,像只蜜蜂似的,忽前忽后围在父亲身边。我记得,那时风很大,呼呼的风卷着地里的黄土飞来飞去。这时,我突然感到眼睛飞进了东西,就闭着眼睛大声喊父亲。父亲忙跑过来蹲着,马上用舌尖探进我的眼球。我感觉一个热乎乎、滑溜溜的东西在我的眼球上转来转去。果然,当我再睁开眼睛时就不觉得难受了。我一直以为,飞进我眼睛里的东西被父亲吃掉了。
那时,我也拿着铁锄帮父亲锄地,也在那个时候,我体会到了锄地的滋味。现在,我很怕锄地,但我知道没有办法,我已经放下了钢笔,必须得拿起另一样东西,因为我还要生存。
我低着脑袋一声不吭地跟在父亲身后,视线里,只有黄得发白的土地和父亲浅浅的脚印。我不敢乱看,怕瞅见村人那种异样的眼神。
南沙地离家有二里多地,一路上,我听到父亲不时和村人打着招呼,我也能分辨出谁是谁的声音。
“笑笑没有去上学?”
我听出这是慧喜叔的声音,他的声音一下子点爆了我心中的恐惧。我木纳地抬起头,用眼睛的余光看到了慧喜叔脸上深深的笑容。
父亲说:“不念了。”
我父亲很沉很重的声音中听懂了无奈。
“为啥不念了,不是念的好好的吗?”慧喜叔的声音中饱含着吃惊。
“他不想念了,怎么说也没有用。”父亲解释着。
“上得那么好,为啥傻就不念了,真是二傻啊,唉!”慧喜叔说完走了。我顺着声音瞅去,看到了他的头和肩上的锄头一块儿晃动着。
看着慧喜叔离去的背影,我如释重负。
我们家有50多亩地,南沙地这块就有12亩。由于地的北边是弯弯曲曲的沟,至少少算三四亩。那块地种着已经长到膝盖的谷子,我站在地头上向地那边望去,似乎没有尽头。
我问父亲:“从这到那边有多远?”
“一里多地。”父亲摇着头说:“有你吃苦的时候。”
刺眼的太阳高高地挂在头顶上。谷地周围没有树,空中没有云,还流动着像蒸气一样的风。谷苗的叶子向下耷拉着,好象被太阳晒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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