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矿井自然是不成的了,买买提队长便挨家挨户地做工作,将有牛的人家的牛们都集中起来,交给艾斯哈尔放养,一家每月出一块钱,矿里又出钱买了头母驴,算是他的座骑。艾斯哈尔便正经地做起了“牛倌”。脱离了黑暗的日子,每月除了十七公斤的定量粮外,还有现金收入,起码喝酒的钱是不愁了。乐得艾斯哈尔逢人就夸买买提队长,直把他当作了真主再世。
那些家家户户自己养的奶牛,白天由他负责赶进山里,吃上一天山里丰美肥嫩的草叶,天将黑时个顶个挺着滚瓜溜圆的肚子回来,一过山口,这些牛便能望得见各自的土屋,不用艾斯哈尔吆喝,便可自个儿各回各屋,有小牛在家的母牛,更是急着回去奶小牛,几乎拦都拦不住,艾斯哈尔一天的工作到此便宣告结束。
日期:2008-9-17 10:05:16
“今儿个发财啦?怎么打起两块钱的酒来啦?咦?什么怪味?”姚丽现在才闻到来自艾斯哈儿身上的一股怪味,那是除了惯常的羊骚味外的另一种腥味。
“小的,牛,牛妈妈的小孩”,艾斯哈尔一时找不着准确的汉语来表达他想要说的话,在嘟喃出一串维语后憋出以上几个汉字,脖颈已然涨得通红。
“行啦行啦,母牛下小牛了不是?”姚丽一边打开已挂上锁的小卖部的门,一边对艾斯哈尔说:“你别进来啊,搞得一屋子的怪味,明儿个别人还以为这屋里怎么了呢”。估摸着这个邋遢的维族汉子也听不懂,便手快脚快地给他打酒,堪堪装满了一瓶递给艾斯哈尔:“省着点喝吧,别到时又来赊账。”
嘿嘿地笑着,艾斯哈尔一手拎着酒瓶,一手牵着他那头心爱的毛驴便走,才一转身,姚丽便听到“咕嘟”一声,分明是一大口酒吞进肚里的声音。
艾斯哈尔能破天荒地花两块钱打酒,全是因为今天下午下崽的那头黑白花母牛。
母牛是河南矿工王振富家的。早两天的时候,艾斯哈尔就知道母牛快要下小牛了。今早赶牛出门时,他还跟王振富连说带比划了一番,大意是告诉他:母牛要下小牛了,最好留在家里并找个人照看着,再准备些干草在牛圈里,弄一盆麦麸,里面拌点盐给母牛吃,准备迎接小牛的出生。可王振富一口一个“没啥、没啥”的,也不知听懂他的话没有,末了那个壮实的河南汉子还将他连推带搡地拉到路边,嘴里说道:“俺媳妇生孩子时俺就在跟前,怎么接生俺都清楚,还会不知道母牛啥时下犊?”一边上赶着他那小脚媳妇上山挖药,一边扛着十字镐往矿井方向走,还不忘用半生不熟的维语跟艾斯哈尔说:“如果俺家的母牛这两天下犊的话,俺输你两公斤酒。”扔下艾斯哈尔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艾斯哈尔跟黑白花母牛走在牛群的最后,他是上了心了,怕有点差错跟人家不好交代。
快到中午的时候,他发现那头黑白花母牛不再吃草,只是不安地低着头转来转去,仿佛在寻找什么一样。他将刚啃了两口的馕往怀里一揣,凑到了跟前去。这时已有另外两头牛围着黑白花并伸头在它尾巴间嗅来嗅去,上前掀起黑白花的尾巴一看,见母牛阴部肿得透亮,并有丝丝的粘液漓漓流出,分明是黑白花马上就要分娩的征兆,连忙到附近划拉了一堆干草来铺在地上,黑白花嗅了嗅这堆干草并用前蹄划拉了几下,转了个圈便卧在了干草前。
艾斯哈尔放牛也有快两年的时间了,但却是第一次看到母牛下崽。只因那时节的人家普遍都穷,家里有头牛已是一笔很大的财富了,如果母牛生崽,不仅有长达半年的牛奶好喝,小牛还可卖钱。是以家家都将牛看得宝贝一般,如哪家母牛要下崽了,通宵守候着也是常有的事,偏偏王振富这个“侉子(当时新疆人对河南人的蔑称)”自以为是地不当回事,让艾斯哈尔摊上了“守生婆”的差事,为此也在以后直接影响了艾斯哈尔的生活,这却是艾斯哈尔以至王振富所万万不能料到的了。
当小牛的头部从母牛的身体里露出来时,艾斯哈尔紧张得屏住了呼吸,尤其是到了前蹄部分,好似卡住了一样,半天不动一下,黑白花也好象用尽了力气,连声低哞着喘着粗气,急得他恨不得上去拽住小牛往外拉。好歹忍住了没有动手,也只有围住了母牛转圈的份儿。
终于在黑白花那双牛眼已布满了血丝的时候,小牛犊伴着一滩血水完全离开了母牛身体,这让一旁的艾斯哈尔大松了一口气。母牛频频回顾,似乎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他也顾不得小牛身上粘液秽物,上前抱着小牛送到母牛嘴边,任由母牛一下一下地舔着小牛。艾斯哈尔用手抚摸着黑白花的身体,母牛也很受用地享受着他的关切。当他与母牛眼睛对视的一霎那,艾斯哈尔分明从那大大的牛眼当中瞧见了久违的温情,就好象小时候母亲将自己抱在怀里凝视的眼神,情不自禁地浑身一阵颤栗。这一刻,见证了一个小生命诞生全过程的艾斯哈尔,觉得自己与黑白花有如共同经历了一个生死轮回一样,陡然亲近起来。
日期:2008-9-17 18:02:11
一路上,黑白花母牛远远落在归心似箭的牛群后面,艾斯哈尔骑着他的那头毛驴,怀里抱着小牛犊,不紧不慢地跟随着,人、驴、牛仿佛一家人一样,踽踽在溶溶的夜色中。
兵团煤矿因为有一台柴油发电机组,在上班的时间里发电供巷道采煤照明,到晚上八点至十二点送些照明电,灯泡都是矿上电工小王统一安装的,除了矿长、指导员家的瓦数大些外,其余各家各户一律10瓦且只安一个,在山沟的黑夜中显得昏黄和孱弱。既便如此,也比河对面的县煤矿(水泥厂)和红旗煤矿强得太多,县煤矿虽然也有发电机,那是用来带动白天水泥厂轰隆隆球磨机用的,和红旗煤矿一样,下进时都用的马灯(配矿灯是几年以后的事了),家家户户则无一例外是煤油灯。遇着勤快人家,将那玻璃灯罩擦得锃亮,光线在小小的屋子里还差强人意,懒惰一点的,灯罩被火苗熏得乌漆麻黑,那煤油灯点起来,与鬼火无异,人在房里走动,照得身影忽东忽西、忽上忽下的,煞是瘆人。曾有一个外地拉煤的司机某晚敲开一户人家讨些水喝,门开处,黑影飘忽而来,吓得一个大男人全身冷汗,不但没喝到水,反而下面还流了些尿水出来,传出来后一时引为笑谈。
到得王振富家门前,却见门前挂着小锁,锁眼却没有合上,说明人未走远。奇怪的是黑灯瞎火的,王家那小脚婆娘也没在家中。艾斯哈尔本想放下牛犊就走,但心里着实舍不下王振富许诺的两公斤白酒,只好将黑白花赶进王家的牛棚。
走了一天山路的他此时又困又乏,就近坐在牛棚边拦门的石头上,迷迷糊糊地打起了瞌睡。
日期:2008-9-18 9:30:18
王振富此时正在老乡李忠家喝酒呢,不但是王振富和他的小脚女人,整个红旗煤矿的河南人今晚都聚集在此,原因只有一个,四十二岁的老光棍李忠今天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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