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团煤矿的工人每月固定领薪,自然不用担心有没有车来拉煤,这也是兵团人优于地方主要是公社的人根本所在。而其他两个煤矿可都是计件工资,纯粹就是多劳多得、少劳少得,不劳当然一分不得,挖煤的人嘛,只有挖得多、卖得多收入才高,但如果没有人来拉煤,你就是流了再多的汗,挖出的煤在工作面上堆成了山,也换不成扎扎响的票子,此后的连锁反应也是显而易见的,所以闲人眼里诱人的下雪天的景色,在肤色黝黑的矿工看来,却是非常糟糕透顶的天气。
李忠已回到了井下自己的工作面,只不过增加了个搭挡,一个名字叫作段祺的盲流。
新疆当地对当时没有户口而在新疆打临工的人有个统称:盲流。这两个字本身没有贬意,主要是说这类人没有固定的住所,流动性比较大,什么挣钱做什么,象转场的羊群一样逐水草而居,一般到了冬天轻闲时就回到各自天南地北的老家,来年春天再动身到新疆来讨生活,对于那些故乡没有什么牵挂的人来说,冬季到煤矿干他几个月,无疑可以多挣些钱,也没有白白荒废了时光。
二十五岁的段祺来自河南林县的一个农村,小学毕业后就再也无心去学校,一直就在家里帮着干些农活,闲时就东游西荡。这个年纪里的同龄人许多已结婚生子,抱上了娃崽。家里人也托媒人介绍了几个,对方见他游手好闲,屋都没有一间,就知道不是个安心过日子的主,见过面后都没了音讯,一气之下听人说新疆好挣钱,便跟着相熟的朋友来到新疆,帮人做些耙地、插秧和摘棉花割麦子的活,钱没挣下几个,眼界倒变得开阔起来,这嘴儿也能说会道,只是云里雾里的没有几句实话。这是第一个冬天,从来也没有干过煤矿活计的他,听别人一窜掇,寻思着也没什么颜面回林县过年,搭个便车就到了煤矿,站在车厢里一路被冷风吹得稀哩哈拉的。
第一次进巷道时,段祺亦步亦趋地跟在李忠后面,一路跌跌撞撞,好象走了有生以来最长的路,到了工作面也不敢离开李忠身边半步。李忠笑他胆小,他还不服气地争辩,现在李忠去了拖板车,留下段祺一个人站在巷道工作面上,四周漆黑一团,死一般的寂静,甚至能听到自己血管里哗哗的血液流动声,伴随着突突地心跳。手里拎着的马灯也只照亮着一丈左右的地方,段祺只觉得四周的煤壁都在向他挤压过来,黑暗深处,又好象有什么怪物正张开巨口等着他,一时间心跳气短,呼吸困难。直到看见远处一点昏黄的灯光渐渐靠近,听到了李忠的咳嗽声,紧张的心情才得以缓解。
李忠看了看他说:“巷道里热,把褂子脱了好干活”。段祺依言除去了褂子,膀子松胯胯地,一身皮肉倒是在漆黑中显出白来,一看就知道没有经过多少风吹日晒。
段祺拾起地上的十字镐便要去刨煤壁,李忠暗暗摇头,终于忍不住说道:“挖煤可不是挖土,不是你这个干法的。”当下先跟他讲了个大慨,无非是教段祺如何使力,怎样掏壁和起煤,至于如何拉车等等细活,只有到时候再逐一教他了,心里不禁有些失望:本想有个搭伴的过年前多搞些收入,哪想到是个夹生货,看起来还要为他操心。
李忠的担心不无道理,这段祺最终还是闯出了大祸。而作为受害者的李忠,却怎么也没有想到这祸事会落在自己头上,而且还是跟自己每天同进同出干活的段祺一手造成。
日期:2008-11-10 20:54:41
李忠回到家向罗宁说起段祺干活的事,罗宁安慰他道,不就是活路不熟嘛,少挣两个钱而已,反正现在大雪过后拉煤的车少,慢慢教着也就是了。转念想着这个家和正在上学的儿子小勇,心里也不禁隐隐担忧。
罗宁他们的屋子在山坡之上,正面对着谷底兵团煤矿的巷道口。下午在家时,罗宁就远远见到杨师傅那辆嘎斯车在下面排队,估摸着等装上煤也要晚饭以后了,便对李忠说:“待会儿你去挑担水,顺便叫杨师傅来家吃饭”。这挑水本是李小勇每次放学后必做的事,因为年纪小又是上坡,一担水挑上来倒进缸里,也就是寻常一桶水模样,罗宁也不以为意,煤矿的孩子打小就是这么干活的。尽管李忠数次看不过去说别让小孩子挑水了,小心闪了腰之类,罗宁却不想惯着了他,只是这段时间积雪甚滑,才由罗宁或李忠回家后再挑。
李忠应了声便担着水桶出了门,这边罗宁已挽起袖子起火准备做饭。
自那次罗宁搭车回到煤矿,李忠硬去拉了杨师傅来家吃饭后,也许是为了弥补歉疚,可能更多的是佩服罗宁的大度和李忠的忠厚老实,杨师傅又来过几次,都是带了些蔬菜什么的进门,和罗宁之间的不愉快早已烟消云散,就象从未发生过一样。他那小女儿放寒假时,闹着要跟车到煤矿来玩,还在罗宁家住过两天。两家人因此相识并走得很近。罗宁有时看到不善言谈的李忠在和杨师傅喝着两盅小酒,结结巴巴地不停唠着,两个性格不同的人却成了真正的朋友,不由得也心里欢喜。
这时小勇也放学进了门,听说杨叔叔要来家吃饭,心里特别高兴,上次杨叔叔答应给他一个大的火花塞做陀螺,不知今天会不会带来,带着焦急期待的心情,李小勇在妈妈旁边跑前跑后地要帮着打下手,罗宁笑骂道:“今天扯了哪根筋了,这么勤快?”一边又埋怨他衣服蹭着了墙上的黄土,叫他赶紧去拍打净了做作业,一会儿好吃饭。
等李忠与杨师傅有说有笑进门时,罗宁已经将菜炒好,一瓶散装白酒也摆在了桌一。
一盘凉菜卤牛肉、一盘土豆丝和醋溜白菜,一盘芹菜炒大肉(新疆当地的少数民族称猪肉为大肉,没族也默认这种叫法,久而久之形成了习惯),还有一碗黄灿灿的炒鸡蛋,未到逢年过节,这些菜肴在煤矿算是很丰盛的了。“又麻烦你了嫂子。”杨师傅口头交待了一句就老实不客气地坐了下来,又转头道:“小勇呢?怎么没见他。”
“杨叔叔”小勇从里间闻声而出。杨师傅从口袋里掏出几个火花塞递给他:“这是给你的”。
“又向你杨叔叔要东西啊?”罗宁嗔怪道。
“没事没事,都是废旧了的。”又摸出几个轴承里的钢珠递给小勇,交待说:“别看有些地方破裂了,把破裂的那一边镶在里面,照样好使。”李小勇谢了接过来,赶紧到里间放好了。
这边李忠已经往酒杯里倒好了酒,招呼道:“他杨叔,喝、喝酒。”端起酒杯,自个儿先“滋溜”一声进了肚。
罗宁也陪着杨师傅喝了一杯,便转身往锅里下面,听着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唠着,等面条下好了,放在凉好的开水里过一遍,给每个人端上一碗,自己也端了一碗坐下来吃着,边陪着杨师傅说话。
李忠问道:“杨师傅,怎么一、一阵子没见你来拉、拉煤了?”
“别提啦。”杨师傅夹了一块牛肉在嘴里,边嚼边说:“这不眼看快要过年了嘛,局里家家户户都要粉刷墙壁,去拉石灰来着。”
“在哪里拉啊?”罗宁随口问道。
“六十九团。紧张得很,跑了几个石灰窑,好不容易才拉了两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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