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编辑部决定为我送行,吃烤羊肉,老女人不在。烤肉是他们的宝贝儿,这儿流传着一种说法,“想生儿子就多吃羊肉”。羊肉块儿又肥又大,我压根儿不想吃,更何况这股味儿。无奈领导请客,别人给足了面子,我怎么能不识好歹?他们狼吞虎咽,毫无吃相可言,而我只象征性地吃上两串儿。
这唯一一次没有酒的饭局,阿不都热主任不喝酒,亚力昆前面十年把一辈子的酒都喝完了,学校一位维族老师因为喝酒去世后他就再也不喝了。每次我们在办公室喝酒我都笑他:“亚力昆老师,我们有个说法,不喝酒不是好男儿呀!”而他总是神气地把眼睛从红警或者魔兽上挪开,笑着看我:“呵呵,我喝的酒比你这辈子喝的都多!不信问你的老大嘛。”
老大显然对这顿饭不满意,没有酒怎么能成席呢!一回到编辑部他就电话通知了几个人过来喝酒。酒自然是我出去买,就在学校旁边老王店里。烤肉嘛,我不会买,也听不懂维族同胞的话,于是派了另一个老师去。
喝得朦朦胧胧的时候,我又想萍儿了,于是找了个借口,跑到了他们班上。他们正嬉笑打骂,好不热闹。见我来了,一哄而起。
“老师,想我们了吗?明天你就走了,真舍不得呀!”
“呵呵,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啊!”
“老师,帮我们看看这道数学题吧?”他们要学高数,但班里考得最好的人也就六十多分儿。
“我大学学文,没学高数,不懂。”
“哎呀,老师你就看看吧!”
我醉醺醺地拿过卷子,这哪儿是高数,不过是简单的三角函数之间的转化,记住那个六边形什么都会了。随意瞟了一眼,我在黑板上刷刷地写下过程,害我忙活半天,结果却是一。我潇洒地把粉笔头一扔,他们全都傻傻盯着黑板,是惊讶,还是感叹,我看不清,早迷糊了。
我在人群中找到萍儿的影子,然后又迅速跑了出去。
买肉的老师已经回来了,我们又开喝。喝着喝着,老大摇晃着身子看着我。
“小张啊,这学期呢,”他缓了缓,“你帮我做成了许多大事儿,于公就不说了;于私,以后你在和田有任何需要帮助的,一分钱都不用花,我帮你搞定。我知道你的那点儿心思,想着难受吧。还有啊,想想你的美国路是不是最好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有机会来到和田,但感谢还是必须的,在场的老师们这才意识到今天这酒为什么来喝着。
老大这么一说,我又开始想萍儿了,于是躲到里间自己的椅子上坐着,打通了她的电话。
“萍儿,我爱你,爱得撕心裂肺,爱到刻骨铭心。我舍不得你,不想走啊……”我趴到地上小声哭起来,真是黯然神伤,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听到,哭完了出去接着跟他们喝酒。
“小张啊,”老大摇头晃脑的,一字字清晰地吐出来,“男人,要以事业为重。”他喝酒来了兴致就会这样儿。
酒尽肉罄的时候,老大和几个老师将我送到教师楼门口,正要分别时,我一把抱住他,放声大哭起来。
“老大,我舍不得,不想走!”我哭得惊天动地,放肆极了,我想把心中所有的痛苦哭出来,哭出我的悲催的爱,哭出我憋了十年的痛。
我觉得世界是黑暗的,来自地狱的黑暗。
我这一哭,其他几个老师都吓坏了。老大搀住我,大笑不已,我以为他会安慰我,没想到他却转身走了。他一走我哭得更厉害了,几个老师只好将我拖到楼上。
我头痛欲裂,掀开被子,抓起手机拨通萍儿的电话。这次我们两人都哭了,一个在电话的这头,一个在那头。我们已经找不到任何话语来安慰彼此的痛,于是一起放声大哭。
日期:2013-03-19 09:45:43
折磨了一晚,萍儿和我都没睡。大清早就起床来到我们第一次约会的运动场,眼睛肿得见不了人。白杨在晨风中微微作响,担心惊了人们的梦。
我们绕着运动场走了一圈又一圈,相顾无言。我们决定用沉默来告别,没有什么话语能够表达我们心中的痛。
学校开门了,我们决定最后一次去我们常去的汉餐喝粥。看了半天,一口粥都没喝,坐了一会儿就朝着学校走去。
“回去了,好好学习,毕业了好好工作。别再熬夜了,对身体不好。酒少喝点儿,烟少抽点儿。”
“嗯,我会的。两年会很久,我不在身边,你要照顾好自己。不能让自己被别的男生骗走了。毕业了我就来看你,你必须完完整整地等着我。”
“还说我,你才是呢!你那么有魅力的,喜欢你的女生一定很多,别被哪个妖精吸走了,扔下我一个人怎么办呀?”
“一会儿我走的时候你不送了吧?”
“要!”
“怕你流泪。”
无论我怎样苦口婆心,她耸耸肩,只有一个字——“要!”。
我们笑了,想想这奇怪的对话,毫无伤悲,哪儿都不像马上就要分别,至少一年才能相见的恋人。
我们一路走着,四下张望,都在寻找昨天的足迹。她跟我到宿舍,我们最后一次牵手,最后一次拥抱,最后一次亲吻。往楼下走去,我们看着对方,惨淡地笑了。我们就像博物馆躺着的那两具干尸,同是被埋在了沙漠中。只不过他们是母子,我们是恋人;他们已经死了,而我们各自还有一半活着。
我把行李提到校门口,和校友一起等着车来接,还在小商店给我们的手机都交了话费。我们都不能停机,我要在路上走三天,人群中会更孤独,听不到她的声音我会发疯。
从今尔后,我们都 不能停机,电话是我们听到彼此的唯一方式。
班里有几个学生来送我。有一个回族女孩儿,我对不住她。这一学期她对我一直悉心关照,给了我不少温暖,可我却很少正眼看她,她说跟她一起的另外两个女孩怕自己会哭,就不来了。
买买提走过来抱着我,双眉紧锁,“老师,我以后到内地来看你。”他送给我一包雪莲,握住我的手不肯放。
班长和学习委员都来了,我们一起吃过火锅。一向乐观的他们也深埋着头,脸憋得通红。
哈萨克女孩儿和她的男朋友也来了,他们仅仅依偎着。当然,还有舒萍,她和哈萨克女孩儿已经成了泪人儿。
“看吧,说了不送,你们不听,现在好了吧!”
她们并不理我,仍是继续在那儿哭着。哈萨克女孩儿的男朋友拍拍我的肩膀:“一辈子能有一个人为你哭,可以满足了。”
我张望着,希望看到老大的身影。可是他没有出现,我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来,也许是怕我再次抱着他流泪。
太阳火辣辣的,汗水止不住往下掉。我们焦躁地等着,似乎急切地想要离开。我要他们回去,四点钟还有考试,他们仍是傻傻站着。看看他们复杂的面孔,往事凶猛地袭上心头。我背过去摘下眼镜,偷偷抹了一把眼泪。
车终于来了,大家都动起来。我想要提起行李,可手却不住颤抖。她俩站在原地不动,伸长了脖子看着我。泪水大股大股地滚下她的脸,我知道她多么想要号咷,可是她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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