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金仁芝一跺脚，“看俺！连菲菲饭前要洗手的好习惯都给忘了。传志啊，快带菲菲去洗手间。哦，太阳能的是没得用了，俺今年特意为菲菲装的电能热水器呢。”
　　高菲刹那间竟有些感动。都说婆媳关系不好处，她也曾思量过婚后无论如何不能让公公婆婆去安州。现在看来，这个未来婆婆还蛮疼爱自己呢。一边洗着手，一边明知故问道：“弟弟回来了吗？”
　　“他讲在深圳工作忙得很，俺看他是在外面跑野了！”金仁芝叹息着说。只是那叹息怎么听，都充斥着骄傲得意的张力。其实一提小儿子传良，她就忍不住有点眉飞色舞。
　　高菲颇不自在地笑了笑，她知道这个婆婆一向比较偏爱嘴甜的小儿子，所以她早就告诫过自己一定要帮传志把这个宠争过来，遂不动声色地接道：“不是说要回来看大雪吗？”
　　“是啊！可是飞机飞不了，车更没得坐，听他说广州火车站里滞留了几十万，挤的都踩死人了呢！哦，我们被大雪害苦了，他倒惋惜没看到这场雪景！”金仁芝受高菲的普通话影响，也不由跟着说了起来。
　　高菲扑哧笑了，金仁芝的普通话，让她一下想到了邯郸学步的那个古人，直别扭到让人浑身抖出鸡皮疙瘩。但她马上开口掩饰了这个笑的真正来由：“他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呢！不过听说今年的雪百年难遇，他没看着，确实有点可惜。”

　　“先吃饭吧，都凉了。”郁天星说。
　　几人刚坐上桌子，门外忽传来一阵喊声：“金老板！三缺一啦！”
　　“凤玲子吧？今个俺儿子媳妇刚回来，不斗了！”金仁芝一不留神，又跑回了她标准的江淮方言。
　　“哎哟！是传志回来啦！”凤玲已转进了屋子，“怎么才吃饭呐？”
　　高菲斜瞟了眼凤玲，伸筷夹了块银耳，郁传志却站了起来，“二婶子来了。”
　　金仁芝笑着说：“你要还没吃，就搁这儿吃点？”
　　“都啥时候了？谁还没吃？哦，传志你坐，你坐！”凤玲是个不笑不说话的主，瞄了一眼高菲，“哎哟，这姑娘就是传志女朋友吧？模样好惹人疼哟！”
　　当地方言和淮州差不多，高菲听得懂她是夸自己的相貌美丽可爱，遂抬脸淡淡一笑：“二婶子您也坐。”
　　“哎哟！金老板真好福气欸！看你这媳妇，不光人长地好，还好有修养，真是城里大户人家地小姐呀！”
　　“别夸了。人凑齐了么？”金仁芝笑意盎然地道。
　　“三缺一么！”凤玲哈了口热气，搓了搓手，“好了，不打搅你们一家子团聚了，俺再去拉一个！”
　　“晚上多赢点！”金仁芝这算是送客的话。等凤玲走出门后，才歪着头朝高菲低声说：“这位汪凤玲是村支书娘子，典型地牌奶奶。看俺家这几年挣到钱了，就眼红着想赢俺。”

　　“别瞎咧咧。”郁天星轻轻敲了一下碗沿，“要不是人家，你还没法弄到这地方哩。”
　　“没她俺一样能弄到！”金仁芝立马呛了他一句，“又不是靠她一家子使劲，还不是钱讲了算？”
　　郁天星闷闷地喝了口稀饭，没再吭声。
　　“唉！”金仁芝一气，似乎忘了说话要斯文，朝高菲叹道：“他爷俩都这个熊样！平常像个老肉鳖，石磙都碾不出个屁！一开口，就活胀死你！”
　　“好了好了，芝姨别气了，叔叔也别气。”高菲忙打圆场，“吃过饭，试试我们带回来的衣服，看合不合身？”
　　“你挑地自然合身！”金仁芝的笑容又浮了上来，“吃过饭俺娘俩到上面好好聊聊，叫他爷俩睡楼下！”
　　“嗳！”高菲答应着，冲郁天星微微一笑。因为有个小叔子存在，将来也是要分家产的，所以她既想努力处好婆婆，也不能得罪公公。她算过了，虽然靠父亲的帮助，她得以在安州一家大医院财务科上班，但按目前的工资水平，一辈子赚的也赶不上婆婆的财产。
　　一搁下饭碗，金仁芝果然拉着高菲上楼去了。郁天星默默的起身收拾，郁传志帮着。他瞅了一眼父亲，这个很有才华却生性木讷的人近来苍老的很快，两鬓已显斑白了。“爸，请地人呢？”

　　“哪还敢雇人？”郁天星嘟哝着说。他除了对病人有他的职业语言，连和儿子之间也没什么话讲。
　　郁传志微微一顿，继续刷他的碗。这些年母亲为了她的生意时常离家，自己和弟弟更长年在外。父亲每日行医看病，一旦忙起来，有时连饭都没得吃。虽说现在根据省里《农村卫生室管理试行办法》的要求，青梅村也成立了卫生室，郁天星还被任为室长，但也就是个名，卫生室至今连盖在哪儿还没定下来呢。故此他与村里另一位李医师仍旧各干各的。为了生活上能有个照顾，就传志所知，从四邻八村也请过好几个帮忙的人，亦即所谓的保姆，年龄由十几岁到六十岁不等，但都让金仁芝极为看不顺眼。女主人看不顺眼，哪里能呆的长久？创纪录的一个老太太，也仅在金仁芝回第三趟家的时候，便流着老泪离开了。好在近几年到郁家看病的人数也和金仁芝私人存折上的数字成了反比，否则郁天星不累死也八成饿死了。郁传志其实很为父亲不平，但在母亲面前，他的分量，充其量赶上光绪皇帝说话给西太后老佛爷听吧。

　　与这两个郁家姓、一对寡言人相比，楼上的气氛可就活跃多了。金仁芝和高菲各偎在一个沙发里，腿上搭着毛毯，一边围着电热汀看四十二吋液晶电视里新播的韩剧，一边有说有笑地嗑着瓜子。
　　“怪不得芝姨越活越年轻呢！原来这么懂得养生之道。”高菲的语气亲切而略带赞叹，“瓜子本来就可以美容，这种纯味瓜子更是上等精品呢！”
　　“菲菲懂的就是多！”金仁芝取出了个精巧的镀金盒子，轻轻一按，里面弹了根极细极长的烟出来，夹着它，她便又找到了说普通话的感觉，“就像抽烟吧，也一定要少抽，抽好的。哎，你也来一支？”
　　高菲摇了摇头，“我哪有芝姨懂得享受生活啊？”
　　金仁芝习惯的吐了个小巧的烟圈，“有时别太为传志委屈自己了。人这一生，谁都能对不起，就别对不起自己。”
　　“传志对我也挺好的。”高菲因心情受到了影响而有点答非所问。她很讨厌别人对着自己抽烟，但这次却在极力忍着，端起茶杯慢慢呷了一口。茶她倒是内行，品得出这是“蝙蝠洞”，六安瓜片中的极品。
　　“哦。”金仁芝又吐了个烟圈，这次竟几乎飘到高菲的脸上。
　　“庸俗的女人，丁点涵养没有，还自以为有品位呢。呸！”高菲心里暗骂着，脸上也有些微微涨红。
　　金仁芝没在意观察高菲细微的变化，接着她的话茬说：“谅传志也不敢欺负你，他要敢对你不好，你就告诉我，我来治他！”

　　“谢谢芝姨。”
　　“咱娘俩谁跟谁呀？”金仁芝说着，突然诡秘一笑，“跟我说说，你们是不是已经同丨居丨了？”
　　高菲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你……没！没有！”
　　金仁芝还只当她是害羞呢，摆出了一副休要瞒我的样子说：“嗨！我可不是守旧的老古董。谁不知道城里的年轻人最爱同丨居丨了？有的还在上高中就开始了呢。那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何况你们不就等着领证了么？我是说啊，你要是和传志睡惯了，我还喊他上来，免得你夜里睡不踏实呀……”
　　“芝姨！”高菲一跺脚站了起来。金仁芝这样猜他们，大概是因为她在安州帮他们买过了新房子，以为他们必住在一起了吧？可高菲确实是冤枉的，倒不是她有多保守，而是郁传志偏一直坚持住在学校公寓里。故而金仁芝的话对她而言，简直是一种嘲笑和刺伤了。
　　“好好好，”金仁芝也起了身，自找台阶下道，“嗨，现在像菲菲这样漂亮又洁身自好的女孩子，真是打灯笼都难找呀！传志真是好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