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姨，我们开了一天的车，很疲乏。我想早一点休息。”高菲尽量压抑着自己的不快，但说出的话却再没先前那般热情了。
　　金仁芝对她倒没火气，皮笑肉不笑地干嘿了两声，灭了烟头道：“菲菲别恼，你知道芝姨性格豪爽，爱开玩笑惯了的，可别往心里去，啊？”
　　高菲努力挤出了一丝微笑。
　　“对了，去验收一下你自己的新房吧，趁还有几天时间，瞧瞧还有什么要重新布置的。”金仁芝适时改变了话题。

　　两人来到隔壁房间，果然是装修一新，连木地板都铺上了。高菲虽不大喜欢那种鲜艳的重色调，看看也都算是高档货，而且毕竟是结婚用的新房嘛。笑容便自然了许多。
　　“哦，你们年轻人讲究个性，若有什么地方不满意，或者想添点什么，就按自己的意思搞。”金仁芝说着，从怀里掏出个红包，塞到了高菲手里。
　　高菲本想假意推辞一番，一捏红包的厚度，便真的推辞了，“芝姨，我们虽没您的钱多，却也不缺钱花。不用了！”
　　“欸，虽然你们是亲上亲，你又是有知识的人，不好开口，但按规矩，姨总得给你点彩礼呀！”金仁芝说了句过场的套话，随后再次诡秘一笑，“你打开瞧瞧嘛！人家外国人都喜欢当面打开礼物的，我们也加入世贸了，学学人家呗。”

　　“里面是不是什么传家的宝贝呀？” 高菲心中一动，一边笑着看了看金仁芝，一边顺水推舟地打开了红包。里面就是一叠钱，大约两三千块吧。高菲的笑容复又变得僵硬，这点钱当彩礼，打发要饭的啊？
　　“他们老郁家祖祖辈辈穷光蛋，五九年都饿死了好几口，还传家宝嘞！”金仁芝撇撇嘴，“不过这年头，只要有钱，什么传家宝买不着？哟，你再掏掏嘛！”
　　高菲干脆将红包倒过来抖了抖，还别说，竟真的抖出样好东西：一张十五万的定期存折，账户名赫然正是高菲。
　　“姨知道大笔现金不方便带，就先帮你存了起来。至于这点零钱，是给你过年零花的。”金仁芝得意地瞅着高菲眼神中遮掩不住的惊讶，话锋一转，“姨知道是少了点……”
　　“不不，”高菲忙道，乍一受惊后的失态立即消失了，而且这一回她演戏的天赋更得以淋漓尽致的展现，那语气真挚得连她自己都要感动了：“芝姨，您看我哪好意思拿呢？我们都这么大了，没能力孝敬您，反让您老花钱。我们都无地自容了！”
　　“都一家人，分什么你们我们？快收起来，这里冷，我们回那屋去。” 金仁芝伸手搀住了高菲的胳膊，笑声里忽夹出点叹息来，“等过了这一阵，姨再给你补点。”
　　“我知道芝姨最近生意上资金紧，钱放我这儿是死的，放您那儿却是活的，我看您还是先拿回去用吧？”高菲话一出口，又有些后悔，怕她当真拿回去了，忙又加了一句：“或者，您给传志也行。”
　　“传志博士都快毕业了，自己不会挣钱？”金仁芝加重叹了口气，竟把方言又叹回来了：“唉！再讲传志这孩子老好犯傻，给他，俺还真有点不放心嘞！”
　　“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谢谢芝姨！”高菲这回真正是笑靥如花了。
　　“还芝姨呐？”金仁芝忽然笑着抛了个媚眼给她，“不先练习练习，到时一下子改口可别扭。”
　　高菲略略一怔，红着脸小声叫了声：“妈……”
　　“哎哟！还是这个听着贴心！”金仁芝拍着胸口陶醉的道。大概醉倒一半，又换上了一脸的抱歉之色，“本来呀，我是很想多给你们一点的，但这两年国家政策厉害，说什么我投资地几套房子都有问题，要不是你爸帮忙，不知要贴进去多少嘞！唉！你姨父说07年的疯狂要付出代价了，现在股市跌成熊，房地产上也没多少油水可赚了。他已找好了人合伙办学校，我的钱也都投进去了，还贷了不少款，好不容易才挤出了这十五万，唉，是太少了，我心里真过意不去哩！”

　　“妈，您怎么说这些见外的话？帮不上您的忙，我才过意不去呢！”高菲见金仁芝又掏出了烟，便从茶几上拿起火机给她点上，侧眼瞟了瞟金仁芝的眼睛，试探着问：“办学的事搞好了吗？”
　　“教育局批文和《办学许可证》已经到手，民政局、物价局和财政局的各种手续也都办齐了，教学楼、宿舍、食堂什么的都在盖。可就是校址那块地的出让手续，却还是有问题。唉！都怪老天爷，要不是下这么大雪，也好出去活动活动……”
　　高菲瞄着金仁芝，眼神里闪过一丝狡黠，“是不是我爸能帮上点忙？”
　　“嗨！你爸工作那么忙，我哪敢老去添麻烦嘞？”金仁芝暧昧的笑着，神色语气都很麻人，“不过我们办学的地方就属淮州管，你爸要是有空，对他而言也就一句话的事。”
　　“您这是太抬举我爸了。他又不是市委主要领导，哪有那么大本事？”高菲理了理拉得十分顺滑的长发，坐直了身子，“不过您放心，我明儿个回去一定跟爸爸讲一下，请他尽量帮一把。”
　　“哎哟菲菲！我的心肝哟！你可真仁义！真是我的好孩子！有你这句话，妈就放心了！我知道你爸最疼你，肯定依你的！”金仁芝不知是不是由于太激动，手舞足蹈得都有点像捶胸顿足了。其实她和弟弟早找过了高菲爸爸好几趟，只是土地上的事可不像她嘴里说的那么简单，实际一直是半悬着半耗着，这才走曲线救国的路线。

　　“妈，您的事业就是我们家的事业嘛！就算您不说，我有多大力，自然也要为您出多大力的。”高菲诚恳地说。她倒不是阳奉阴违，因为她相信和金仁芝之间的借力打力，自己才会是最后的赢家。就像鱼在池塘里，那是飞不掉的！现在她的“线”放得越长，“鱼”必定也将钓得越大！果不其然，金仁芝一把拉住她的手，颇有感慨地说：“能娶到你这样地好媳妇，真是俺上辈子修积地啊！哎，比俺那呆儿子都贴心多了！”

　　“妈——”高菲拖着声音半羞怯半撒娇地叫了一声。她不管金仁芝是真的动情，还是虚伪作态，反正现在出现了她正要找的机会，遂顺着金仁芝的话头道：“传志不是呆，是大智若愚呢。只不过有时，哦……”
　　“怎么啦？他是不是干了什么混账事了？”
　　“不是，”高菲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传志就是太实在，所以有时分不清好人坏人。比如在市里经常碰到乞丐，他常给钱，殊不知那些人装得一身可怜相，实际上都是骗子，专骗人的同情心！你还没好心提醒他，他倒好，竟说早就晓得了，但他愿意。您说气人不气人？”
　　“哎呀就是！为这事我也熊过他，可这孩子就是一根筋！”金仁芝咬牙切齿地道。她确实为这样的事骂过郁传志，当时她小儿子传良还讲那样会助长骗子的贪心呢。可传志却不希望因为怕被骗就泯灭了善心。他骨子里的固执早让金仁芝提起来就生气了。
　　“其实传志就是心肠太好了，”高菲轻轻一叹，随口淡淡道来，不着痕迹地转到了真正的问题上：“像今天回来的路上吧，人家明明是自己摔倒的，他却觉得是他鸣笛吓的，非要下去看看。幸亏是他的老同学，要不还不被人讹上才怪！”

　　“啊？还有这样地事？谁呀？”
　　“听传志说，叫，叫什么陈梦洁。”
　　“呸！又是这个死妮子！”金仁芝脱口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