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1-06-27　12:58:10

　　七心愿
　　金仁芝其实心里也很不痛快。当地的风俗，结婚前一天新郎新娘是不能见面的，否则很不吉利。这些年生意场上的云谲波诡也让她越来越迷信了，用她的话说，叫不带你不信邪的。现在高菲不回娘家，也就是婚前要一直呆在婆家，让她怎么能心里舒服呢？可也没办法，只好打了电话给高菲父母解释，至于她们办学校址的事，看来又得拖一拖了。还有那些已定好的婚车，也只得一并退掉。好在车主们也不大敢跑这样的路，都说看在金仁芝的面子上，“违约补偿”一类的话就不提了。这多少让金仁芝满肚子的愤懑消减了点。不过余下的火也总得泄出来呀，于是趁着吃午饭的档，开始数落郁天星父子来，“明天就过小年了，年后就到了喜期，你们年坟还上不上了？要不上，明年倒霉可别怪人家！”

　　“这个，”郁天星脸色沉了沉，“这么大地雪，咋去？反正等传志结过婚，还要去上喜坟，多烧点纸就行了。”
　　“放屁！”金仁芝伸筷子一敲菜碟子，“你晚上也要吃饭，中午干嘛还吃？怎么不等晚上一并吃嘞？”
　　“这，这不是一码子事。”
　　“你讲对了，凡事一码归一码，年坟是年坟，喜坟是喜坟！咋拢到一起？哼，给你爹妈上坟，保佑地是你老郁家！没看过这么不孝心地人哩！”

　　“哼。”郁天星一张脸涨得如同酱爆猪肝。当初父母在世时家里穷，偶尔买点肉，他想让爹娘尝尝荤，都得做贼似的偷偷摸摸藏着点悄悄送过去。有次叫金仁芝逮住了，硬闹了三四天。没想如今人不在了，她反倒“孝心”起来了。
　　“下午我去。”郁传志接了句。他本不想在家呆，更怕金仁芝再逼他写喜联。
　　“嗯。”金仁芝斜瞟了他一眼，“买纸地时候还到龚老奶奶那买。”
　　“为啥不到表姑那买呢？也顺路嘛。”郁传志故意问了一句。他家附近只有两家小商店，姚红云家在西头，龚奶奶家在东边，而他爷爷奶奶的墓地则在西面。

　　“什么表姑？哪来那些子贱亲戚呀？也不看看她啥德行，母夜叉样，不嫌腌臜地慌！”金仁芝像活动的火山口爆发，一不小心又喷了一阵。随即又鄙夷地瞅了瞅儿子，“哼，你也别装腔作势了，你心里不就想到龚老奶奶那买吗？好接着扫公路哇！”
　　郁传志脸上微微发烧。他早就纳闷，家门口的事，眼多嘴杂，母亲不会不知道那天下午他干了什么，可为何没有找他麻烦呢？这会儿提起来，郁传志心中虽有些忐忑，却不愿多说什么。只道：“俺倒没听讲过表姑有什么德行不好。”
　　“她德行好？德行好她丈夫怎么干不下去了？就那天天还张牙舞爪地，以为她还是官太太呀？我呸！”
　　郁传志眉头微皱。姚红云的为人他很了解，泼辣是足够的泼辣，谁也别想平白欺负她，可她也绝不会平白欺负别人。因此冷冷哼了一声，算是表示抗议。
　　“你哼啥？”金仁芝的目光咄咄逼人。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郁传志嘟囔道。
　　“什么？什么罪？”金仁芝听不懂。
　　郁传志默默一叹。他本就一直对母亲嫌贫爱富为人自私不满。而近年来母亲腰包鼓了以后，除了变得能说会道之外，竟越发的虚伪势利而蛮横傲慢。——虽说是他妈，但传志并不忌讳承认，这类人是不讲道理的，或者说只要她认为对的就是道理，并且只有她认为对的才是道理。所以那些她不喜欢的人，只能背个大叉光荣地加入魔鬼队伍了。但他又不好怎么去指责母亲，同时也不敢。于是小声道：“表姑父当书记那阵子，您跟表姑不是好地要命么？”

　　金仁芝看着儿子的眼神已不仅是生气，简直有点像暴戾的皇帝看犯上造反的刁民了。幸好郁天星接过了话头：“菲菲在家呢，别吵架啊。”
　　“滚！滚出去！”金仁芝啪地掼了饭碗。
　　郁传志面无表情地站起来就走。
　　“传志，你去哪儿？”高菲忙问。
　　“买纸。”
　　“你别去了，我去吧。”高菲也放了碗。

　　郁传志奇怪地看着她：“你去？”
　　“哼！”金仁芝盛怒之下，便口不择言了，“她是不放心你！前个去了一次，回来就成了这个熊样！”
　　郁传志刚想张口，忽见一对年轻夫妇进了院子，那女的抱着孩子满脸焦急地喊着：“郁医师在家么？”
　　他们家确实太大了。前面三间平房，两间是前后通的诊疗室，一间做了能进出轿车的大穿堂；后面三间两层的楼房，除一楼正中的堂屋，其余是卧室、棋牌和杂物间；庭院东厢一溜厨房、餐厅、盥洗室；西厢还有车库。那对夫妇在诊疗室没见到郁天星，便来到院子里边喊边向饭厅张望。
　　郁天星正扫碎碗，闻言侧着脸冲他们点了点头。
　　那夫妇俩快步走到饭厅门口，连声道：“郁医师，俺小孩烧地不得了，一口奶也不吃，还吐，你快给看一看吧！”

　　郁天星还没答话，金仁芝已猛一拍桌子：“啥病哟？催命鬼样的，没看正吃饭么？等一会了不得啦？”
　　“不是，俺小孩这病厉害地很……”那夫妇虽心有不满，但无奈有求于人，也只好低声下气。
　　“你小孩是人，医生不是人啊？都跟你们样，俺家干脆不过日子了，都饿死算了！”金仁芝明显在借机发泄。
　　“妈，”高菲也觉得她太过分，劝道：“天下父母心嘛，孩子病了都急，您别生气。”
　　“急么？急不早来？非要等厉害了才来？非要等吃饭地时候来？”金仁芝一点也不理屈词穷，“哼，能挣几个钱嘞？叫人饭都不吃了玩命？”
　　“俺吃饱了。”郁天星放下扫把，带患者去了医疗室。
　　“俺也吃饱了。”郁传志跟着他爹一块出了门。
　　“传志！”高菲本想跟他一块，却发现饭桌上只剩下一个怒气未消的孤家寡人了，便有些踌躇。金仁芝这会儿反不恼了，冷笑了几声，夹了块鸡爪啃起来，“菲菲你去，盯住他！”
　　高菲忙答应一声，快步而出。她想追上他，奈何雪深近膝，公路上虽有车辙，可她穿着高跟皮棉靴，底子滑，却是走不快的。郁传志不回头，她也不愿喊他等一等，只好奋力尾随着。待来到龚奶奶家，还没进屋，她先愣住了。
　　原来龚奶奶正倚着门哭得伤心。
　　姚红云一边搀着她，一边扭着头向郁传志解释着什么，“老奶奶才不用什么低保、五保嘞，她拿地是恤养工资，听讲今年又加了钱呢。而且这两年农村补助越来越大，老奶奶两个人的田给人家种，一年也有二百块钱几百斤稻，生活还算可以。”
　　“那为啥嘞？”郁传志不解。高菲虽嫌她屋子局促，却听的好奇，也进了门。
　　“这是你女朋友吧？蛮俊俏地嘞！”姚红云朝高菲笑笑，又道：“唉，也不知老奶奶从哪儿听人嚼舌头根子，讲同行是冤家，俺却老来相宜她，为地是图她老了以后得她家产哩。嗨，俺都不在乎，她反倒在乎了。”
　　“噢，”郁传志点点头，“龚奶奶，俺晓得您是有见识地人，心里啥都清楚，随他们瞎讲去。”

　　“俺才不为这事哩。”龚奶奶嗤道，“别讲家里没东西，就有点东西，也是云子帮着打理出来地，俺死了，本来就都要给她。就怕她还不肯要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