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正要开始，李晓芬的表姐也来了，大家围坐一桌，甚至还准备了红酒，陈玉容端着酒杯，打算说两句致酒辞，此刻她坐在上座，犹如众星捧月，张开嘴，话还没说，乔巧突然回来了。
　　她在餐厅门口，说是回来取东西，只是那探头探脑的神情有些可疑。丁志国赶紧起身，主动为李晓芬和乔巧作介绍，“这是希颖的嫂子，老大媳妇儿。”李晓芬立马绯红了脸，站起身微笑着点头，丁志国又看向乔巧，“这是李晓芬，就叫李阿姨或者晓芬姨，都行，都行！"
　　乔巧带着诡异的笑容，依旧立在门口没有再进一步，眼神打量着李晓芬，突然又很开心的冲他们摆摆手，说：“你们快吃吧，我是吃过饭回来的，忘记那一份资料，吃吧吃吧！”
　　说完，她转身走了，但是她并没有立刻拿了东西走，而是上了楼再没有下来。希颖有点儿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回来，一定是对早上婆婆无意中说漏嘴的那句话给勾回来的。
　　饭后，丁志国他们告辞了，仍然像一对新人一样的喜笑颜开，但是乔巧并没有下来送客，她的房间关着门，没有声息。

　　刚回房打算躺一会儿，有人敲门，进来的是面带笑容的乔巧，她手里拿着一个塑料瓶，看见希颖坐在床上，特别不好意思的样子：“哎呀，你是不是要休息了？”希颖只好说不是，她走过来亲昵的坐在希颖的身边，递过手里的塑料瓶，说：“托朋友从国外带回来的，孕妇专用多维片，每天吃一粒儿，据说对大人小孩儿都很有效，什么钙啊叶酸啊都有了。”
　　突然送礼，态度热情，希颖诚惶诚恐的接着，道谢，乔巧又问：“那个女的，是你爸爸新交往的吗？”希颖点点头，“哦，看起来还不错嘛，比以前那个强，满腼腆的，哎，怎么认识的啊，我看怎么那个老来咱家大牌的女的也在啊。”乔巧追问。
　　“那是她的表姐，也是介绍人。”希颖如实回答。
　　乔巧恍然大悟的点点头，一时没了话，希颖想，又是送礼又是打听，她来一定还有别的事儿，决不单为一瓶维生素和看个绯闻才大中午的跑回来一趟吧。
　　两人默声坐了一会儿，希颖说要不喝点儿什么，乔巧赶忙说不喝，别弄了，只得又坐下，却不知要说什么，乔巧这时有些神秘，又有些谨慎的压低声音说：“听鹏程说，咱爸让你去公司上班哪？”
　　原来为的是这个，希颖反倒松了口气，淡淡笑着答应了一声，抓过枕头边上没织完的小孩儿毛衣，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乔巧的头又靠近了些：“那你决定去吗？”
　　“没想好呢，也许是咱爸客气一下。”希颖没抬头。
　　“没错！”乔巧像遇着了知音，语调火热且亲昵了，“以前咱爸也这么跟我说过，我就想啊，可能也就是那么一说，去公司有什么好，都是自家人，你有什么不满意吧，不顺心吧还不好表现出来，干的不开心想走，也没法儿说，回头弄得进退两难。”她观察希颖的表情。
　　希颖还是低头摆弄毛衣，听了乔巧的话也陪着点点头，看希颖反应冷淡，乔巧觉着有点儿尴尬，自己这通话说的有严重的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这么巴巴的跑来跟人家说这些，不摆明了自己有想法吗，她为自己没沉住气感到懊悔，又多余的补充一句：“呀，这毛衣织的可太漂亮了，真好看！”
　　父子俩在书房，致远开门见山，他直接把自己关于希颖工作的想法告诉了他爸，他习惯于直截了当，不会拐弯儿抹角，展天海看起来很受伤，略有些激动，表示自己的公司也不是慈善机构，不会做那些无谓的事儿，只要是对公司有用的人才，我都会吸引了来。
　　刚一开始谈，场面便陷入了僵持，片刻后，致远似乎也觉得自己话有不妥，转移了话题，“希颖她爸买房子的事儿，最近我们打算去办了，我们付首付，她哥供按揭，或者她哥付首付，我们供按揭，希颖说多亏你给的折扣比较低，这里外里就省下十万块钱去。”
　　展天海听后，往沙发背上一靠，想了想，说：“要不这样，就算是借我的钱，也别做贷款了，先把房子买下，借银行的钱还要付利息，不如借我的钱，回头你们有能力了再还我也不迟。”
　　致远很意外，但是他马上说：“这么多钱，我们可借不起，凭我和希颖那点儿工资，哪年哪月才还得清啊，而且，”他的声音低了下去，但是很清晰，“借银行的钱也好过借你的钱，至少心里没负担。”
　　展天海的脸色骤然变得很难看，搭在沙发扶手上的手指微微的抖动，看得出，他在强忍着自己激动的心情，嘴唇颤了几下，他艰难的说：“你要知道，我并不欠你的！你也没资格对我这种态度！”
　　致远的心里一股冲动，但他压制着，那些话如果说出来，必定是两者皆伤，他想起身走，结束这场谈话。
　　可展天海又开口了：“我知道你一直记恨着那次我打你妈的事儿，可是你看到的只是很少的一部分，整个事件的冰山一角而已，许多事情你并不了解，我从来没对你们说过，如果不是你今天这个态度我这辈子都不打算再提了，可是，现在我必须告诉你！”
　　致远的心一阵狂跳，不知为何的紧张，不知为何的脊背上渗出了汗来，他也猜想这里面是有缘故的，曾经爸和妈也是恩爱夫妻，但是年幼的他并不知道从何时起，父母的关系起了变化，也许，今天，他就能得到这个答案了。

　　“你还记得我以前在工厂上班时，我们科室一个小苏阿姨吗？就是住咱们后排平房的，总是来咱们家串门的？”
　　致远努力想了想，没错，有印象，小苏阿姨似乎是卷发，白净的脸，单眼皮却很俏的样子，于是便点点头。
　　展天海接着说：“那个时候，小苏在我的手下，也许是对领导的尊敬，她喜欢跟我请教一些工作上的事儿，后来她想学打字，想进厂办，我帮她安排下班时间去打字室练习，练完了我再去锁门，她爱人不是我们厂的，是一个中学老师，南方人，做的一手好菜，小苏总是拿些她爱人做的拿手菜给咱家送去，来往的还挺密切，你妈也爱吃人家送来的菜，跟小苏关系还不错。可是，后来，不知道听了什么人的挑唆，我那个时候是热门的副厂长人选，嫉妒我的人自然很多，在你妈身边转的人也很多，你妈就误会我和小苏的关系，在家跟我吵了很多回，这根本是子虚乌有的事儿，我当然不会承认，结果她有天晚上就跑到打字室，我和小苏已经走了，没碰上，回到家她就污蔑我和小苏打着练习的名义去约会了，这一闹竟然闹了好几个月，她闹到厂长那里，闹到小苏家，工会来咱家调停都来了好几趟，满城风雨，人人皆知。”

　　展天海点燃一支烟，他平时很少抽烟的，致远屏声敛气的听着。
　　“这种事情，一旦传开了，而且还是当事人的老婆散发的，那么假的也变成了真，没有人会相信我和小苏是清白的，包括小苏的老公，于是过去的点点滴滴被发掘出来，都成了可能得罪证，小苏那个人看起来柔弱，心里却倔得很，一个女同志，这种脏水泼到人家身上，一般人可能就垮了，可小苏没有，还照常上班，照常去食堂打饭，我记得很清楚，她走路时头总是仰着，目不斜视，但是那个年月的人不像现在，当笑话听听就罢，竟然有人趁她不注意拿粪便砸她，这事儿我知道后气的不行，怎么能这么侮辱一个人！后来，小苏终于也没能顶住，领导上甚至要调她下车间，她可是个大学生啊，所以，她调走了，不知道去了什么单位，也可能去了外地，总之，再没见过了，走的时候也没跟我打招呼，我能想象，她的心里对我有多怨恨。”

　　“当然，我的前途也由此毁了，副厂长没我的份儿，被调去了生产科当一个普通的科员，领导跟我谈话时说，你连家里这点儿事儿都处理不好，怎么能管理的了一个厂？当不当副厂长我不是很在乎，我在乎的是，你妈怎么能这么对我，怎么能这么去伤害一个无辜的女人，我和你妈结婚以来我是怎么对待她的，你应该还有印象，咱们家你是吃你妈做的饭多还是吃我做的饭多？你姥姥来咱们家住的那几年，我也像亲妈一样对待，但我没想到，夫妻之间的情分就这么脆弱，信任度就这么低。”

　　“我是想离婚的，那一次我觉得元气大伤，你大伯和大妈专程赶来，那是第一次来劝解，劝我们别离婚，为了你和你哥，你大妈还跟我说你妈知道错了，后悔的不行，让我原谅她这一次，唉，总之，我也很为难，婚没离成，我也离开了厂里，我下海是被逼无奈的，不是我这个人多善于经营，没有办法，在厂里呆不下去了。可是，你妈并没有后悔，后来我发现，她其实一直不相信我，并且变本加厉的怀疑我，我跟别的女人多说几句话，她就回来就会闹，起初还吵架，后来也不吵了，我也伤了心，随便她怎么说吧。"

　　致远听着爸的话，难受的没法形容，不知道该同情爸还是同情妈，作为儿子，他很难选择，他说：“那，你跟黄芹的事儿总是真的吧。”
　　展天海看他一眼，站起身踱到窗前，凝视着夜色，说：“没错，是真的。自打那次后，我跟你妈就可以说是名义上、形式上的夫妻，关系一旦破裂想弥合谈何容易，反正我是没想，我对她的怨恨也一样与日俱增，这就不难解释我为什么会和黄芹在一起了吧，这事儿我不想多说了，那是事实，我承认，那次我更是铁了心要离婚的，可是你也知道了，还是没离成。”他看着窗外，深深叹了口气，“我在婚姻上的确是失败的，不但自己痛苦，也连累了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