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真的是他？曹冬梅惊诧地望着朱友军慌张得有些失常的动作，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她的头脑忽然一片空白，小脸上也罩上了一层与原先的光洁和灿烂极不相称的忧愁，自己平静如水的生活是否从此要被打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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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陋的校长室里似乎除了一片腾腾的烟气，就是死一般的寂静。其实屋子里坐满了人，全柳湾中学代课的教师基本上都到齐了，所以整个屋子就显得特别拥挤，空气也被烟味熏得有些令人窒息。夏子新面色平静地坐在这群人中间，旁边坐着大嘴，右前方依然是李琴雅那单薄的肩头，周围还是那些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包括他的死敌汪文水之流，生活总是在这些不断重复的场景中悄无声息地滑过，直到有一天你突然发现自己很老了。

　　期中考试总结会拖了又拖，现在还是鸣锣开场了。干燥的火药味在寂静的空气中酝酿着，夏子新感觉到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了，而他这次不幸要成为风暴摧毁的对象之一，“来吧，早晚要来的，只要不死人，生活还要继续的。”他在心里安慰自己，
　　金德川像一个枯干的泥菩萨坐在中间，也许最近麻将打得太多，而且也许是输了不少钱，他的一张老脸看起来没有什么精气神，而是沟壑纵横，消瘦不堪，别的不说，就凭这副老朽的模样，与坐在他旁边身宽体胖、满脸红润的冯运来比起来，给人的感觉就是他离下台的日子不远了。
　　冯运来也是一言不发，而且是满脸的杀气。他一边声音很响地整理着手中的一叠材料，一边还用毒毒的目光往下面众教师扫了两扫，仿佛要首先从威严或者气势上彻底压垮这些原来只知道埋头苦干，现在却发出不少反对声音的教师们，他要他们知道柳湾的天是谁的。他的量化评比式教学改革虽然对教师们残酷了一点，要互相厮杀，彼此成为敌人，但效果是明显的，各个班的每一科的平均成绩都比改革前有了质的飞跃，如果能让学生毕业后都考个好高中，甚至好中专，那么老师们做点牺牲，互相斗法也是好事情嘛。县教委的蒋科长已明确表示支持他的改革，还说教委基本也是肯定柳湾的做法的，这就使冯运来的腰杆子硬了许多。

　　这次期中考试总结会之所以迟迟没有开，他是有充分考虑的，他要等到充分掌握了各个年级各个班级每一科的考试成绩，平行班之间的差距到底有多大，现在这些数据都清清白白地汇总在他手头上的这几页纸上，别小看了这几页纸啊，里面埋藏着重量级的丨炸丨弹，有的足以把在座的教师心理彻底摧毁，他冯运来要掀起的就是这样的大风暴，要把一些与他为仇的人，不听他的话的人，还有某些所谓心高气傲的人扫荡殆尽，他甚至想象着风暴过后，一片尸横遍野的惨景，他像胜利的将军一样骑马巡视着这荒凉的战场，没别的办法，从古到今都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啊。他冯运来其实现在柳湾的处境一点都不乐观，除了金德川和抱定其大腿的汪文水、闻全彬、金贵根等人，他还清楚很多人暗自里不满他，仇恨他，一旦得到机会就会毫不留情地对他落井下石，比欲除之而后快。他冯运来再愚钝，这一点他还是看得一清二楚。既然改革就要得罪人，这个罪人就让他来做好了。今天他决不手软，那些反对他的人，有意对抗他这次改革的人，还有在这第一次正面较量中落马的人，他必须给他们来个老虎洗脸，杀一儆百。

　　冯运来将理整齐的材料往桌上一放，又匆匆点了一下教师的人数，然后转过去对金德川点了一下头，意思是可以开始了。金德川这才像一具刚被吹了气进去的木乃伊，活动起来，正了正身子，清了两下嘶哑的嗓子，才慢吞吞地开口说道：“期中考试过去几个星期了，今天我们开个总结会，表彰先进，警策落后，下面请冯校长具体介绍情况。”他似乎不愿再多说一句话，自己拉屎自己擦屁股，他可不想搀和进来，他要做的就是等着看冯运来千夫所指、众叛亲离的下场。这场所谓的改革始作俑者是他冯运来，他一开始就不赞成，这种年轻人急功近利的行为他最看不惯，冯运来是要靠这个看起来雷厉风行的改革捞取自己的政治资本，好以后对他金德川取而代之，这明眼人都可以看得出。这种本质上片面追求升学率、唯分数是论的教学改革，到头来只会搞得教师之间关系紧张，狗咬狗导致彼此矛盾的激化。另外，互相攀比分数的恶果只能导致学生的学业负担不断升级，最终让学生成了最大的受害者。虽然在当初的动员会上他极力反对，但由于在场的县教委中教科的蒋科长完全一边倒，胳膊扭不过大腿， 他也只好任命，但心里一直憋着股恶气，他毕竟是柳湾中学的一把手啊，冯运来也太不给他面子了，想上台也不要做得这么赤裸裸连脚面子盖不住嘛。不过，常言说得好，生姜还是老的辣，想把他金德川扳下来，可没有那么容易，县教委他也有人，所以别看冯运来跳来跳去，柳湾的天还是他金德川的。他点着了一根烟，很快将自己淹没在一片缭绕的烟雾中，就好像瞅准了猎物的老狐狸一样躲进了山洞里，等待机会，给猎物致命一击。

　　“同志们，”冯运来把肥胖的身子直了直，端起不锈钢杯子喝了一口茶，清了一下嗓子，拿出领导在大会上作报告的架式，中气十足地说道，“刚刚过去不久的期中考试在我校历史上意义重大，是我校推行教学质量量化评比考核制度以来的第一次全面验收。所有的结果都在我手头这两张纸上，到底如何我想大家也早就心中有数了。”冯运来卖了会关子，脸猛的一拉长，口气也分外严厉起来：“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我们有些老师总觉得自己本事大，在柳湾委屈了他，真要他拿出本事的时候，他却一下子趴了窝。俗话说，是马是骡子，拉出来遛遛。***他老人家也早就说过，花猫黑猫，逮着老鼠才是好猫。还有啊，滥竽充数的故事想来大家都很熟悉了，合在一起人人都会吹，现在一个一个吹，南郭先生们的马脚就露出来了。这次考试是动真格的，结果很快要在全校张榜公布并通过乡广播站向全乡人民广而告之。”

　　校长室里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不少这次没有比过平行班的老师已经把头低低地垂了下来。大家都从冯运来这个开场白里嗅到了几丝火药味。汪文水这时候却得意非凡，他下意识地回过头看了看一脸倒霉相的夏子新，咬着牙恶狠狠地在心里说，跟我斗，叫你死得很难看。他等待这个总结会似乎已经等得很久了，虽然只有一分之差，而且自己在考试和批改试卷的过程中都做过不光彩的小手脚，但在他看来，不管使用什么手段，把对手踩在脚下才是硬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