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1-08-01　01:01:12

　　六八
　　自己长时间不说家乡话，这时感觉有点别扭。
　　我站在门外的土堆上向院里张望着。过了一会儿，我看到那户人家的房间亮起了灯，接着听到开堂门（房屋最外面的门）的声音，片刻，从屋里走出一个人来，我看不清他的面容，但看那感觉很像父亲。他咯吱咯吱地踩着雪朝院门这边走来。
　　“是笑笑？”
　　一个声音从院子里传出来，那声音尽管很长时间没有听到了，但依然熟悉。
　　我兴奋地说：“爹，是我。”
　　父亲打开门，实际上那个在风里摇摇晃晃的门，用不着刻意去打，稍微用点力就会被推开。我知道，院门锁不锁倒无所谓，反正家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借着昏暗的光线，我看到了父亲的脸，感觉他显得相当吃惊。
　　父亲知道我这几天要回来，可他万万没有想到，我竟然在这么大的雪夜里归来。
　　我拎着包走在前面，父亲把门带好后跟在后面。我推开堂门，听到门上的玻璃像个乐器似的叮当作响，这时我发现，玻璃上有个三角形的破洞。
　　我走进亮着灯的房间。里面的摆设跟以前一样，有大土炕、灶台、大水缸，也有取暖用的火炉。不过，现在比以前多了两样东西：电视机和单人床。
　　我知道，这就是自己的新家。这个家对自己来说，既陌生又熟悉。

　　母亲和弟弟妹妹睡在炕上，身上的被子依然破旧。我一进门，就看到弟弟妹妹爬在被窝里抬头瞅着我，那眼神像看陌生人一样。母亲则披着被子坐在炕上，嘿嘿地朝着我笑。我知道，母亲肯定很想我。
　　这时父亲进来说：“你晚上睡在床上。”
　　后来知道，那床是父亲从邻居家借来的。这时我仔细打量着家人，母亲没有多少变化，父亲的两鬓上则多了些白发。弟弟妹妹也有很大的变化。
　　我放下背包，用手拄着炕沿靠近母亲说：“妈，我回来了。”
　　母亲看了看我，然后把头转向一边嘿嘿地笑着。我问母亲：“妈，您想我吗？”
　　母亲像跟我开玩笑似的，说了一句“啥？”然后又开始笑着。这时父亲说：“你妈肯定也想你了，就是不愿说。”
　　我知道母亲心里很明白，她知道我回来了，也很高兴，只是不愿说出来。可我更希望她能说出来。这对于我来说，应该是个奢望。

　　我从包里拿出一大块烤鱼片递给母亲，母亲接过去先是翻着看了看，然后用手撕着一条一条地吃了起来。我又给弟弟妹妹递过去烤鱼片，他们笑嘻嘻地在被窝里也是拿着左瞧右看。我知道他们没有吃过，也没有见过。
　　我想给父亲一块，父亲说，晚上不吃了。他笑眯眯地看着我说：“长高了！”
　　这时我突然想起了杨班长的话，他说我刚到营部时又瘦又小，像个猴子似的。在营部呆了两年，足足长了10公分，人也胖了很多。
　　父亲问我吃饭了没有。父亲这么一问，我忽然感到肚子饿得要命。父亲从院子里拿来柴禾，然后下了面条，又炒了个鸡蛋卤子。唉，父亲做的饭太好吃了。
　　吃完饭，跟父亲聊了一会儿就睡着了。第二天，乡亲们知道我回来了，很多人到家里看我。慧喜叔也来了，他看着我说：“笑笑变化真大啊，如果在路上碰见了，我真不敢认啊。”
　　上午，我给慧喜叔送了一条烟和一些干蛤蜊肉，这是自己特意给慧喜叔买的。多少年来，每当我想起慧喜叔的那二十块钱，心里总是热乎乎的，觉得这个情意自己一辈子都还不完。
　　在家呆了几天，父亲给我讲了很多事。当父亲讲到窑洞坍塌的事情时，我还是心有余悸，觉得真是太险了。讲这件事情的时候，母亲也坐在炕上，她漫不经心地听着，还不时笑着。我知道母亲肯定记得这件事，可不知她是否感恩父亲。
　　父亲还说，盖房子时也很困难，因为政府只扶持部分资金，很多钱是每家每户自己出。可这钱父亲拿不出来，多亏在外面打工的哥哥。
　　房子盖好后，由于家里没有马车，父亲只好一挑一挑地把东西担到新家。
　　父亲语气平缓地讲着这些事，可我听得心里酸酸的。我知道父亲这几年吃了不少苦。从父亲的讲述中，能想象到，身体不是很好的父亲，挑着一担担重物，在旧家和新家间来回穿梭。
　　我很想回旧家看一看，那天上午，就和弟弟妹妹一起来到旧村。
　　新村距旧村有一里多地。我来到旧村时，村里的变化让我难以想象。很多窑洞和院墙都坍塌了，像刚刚打完仗似的。以前光得几乎能照人的大街上，竟然立着很多枯草。村里看不到人影，只有孤零零的杨树守护着荒凉的村庄。来到自家倒塌的窑洞前，看着一堆黄土，我一时无法接受。
　　桑田沧海。仅仅三年时间，看着眼前的景象，我恍惚觉得已经换了人间。
　　我走到只有半堵墙的南房，突然想到了我的鸽子，就问弟弟。弟弟说，我走后，父亲把鸽子都卖了，因为父亲不喜欢鸽子。半年后，不知为什么，父亲也开始养鸽子了，养的比我在家时还要多，窑洞塌了后就不再养了。
　　听着弟弟妹妹断断续续的讲述，我似乎明白了父亲的心意。
　　在家的几天里，我几乎每天都有事可做，贴春联，炸麻花，压粉条，点旺火，拜大年……感觉还是在家过年好。
　　不过，有件事让我觉得有点尴尬。那天，我带的卫生纸用完了，就跟父亲说，想买卷卫生纸。当我刚说完，突然觉得父亲很吃惊，还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我。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当父亲带着疑惑的眼神出去时，我明白了，在父亲的意识里，只有女人才用卫生纸。

　　过了正月初五，我已经在家呆了十多天了，这时有点想部队了，似乎也想千里之外的另一个家了。
　　探亲时间很快就到了，这时我才发现，带的三本书只字未看。临走时，我知道家里的钱不多了，自己计算着刚好留下路费，把多余的二百块钱留给了父亲。父亲开始死活不要，见我态度坚决就收下了。
　　在返回部队的路上，由于自己留的钱有点少，身上的钱买了车票后就身无分文了。这样，自己饿着肚子回到部队。尽管饿了很长时间，自己还是心甘情愿。
　　回到部队已是2月底了，再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要考试了，看着三本教材我心里很着急。这时，我想到了惠队长的话：“一年之内能考过一门就不错了。”
　　我心思，难道队长的话真能应验吗？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