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我们没去食堂，去的是医院隔壁快餐店吃馄饨油饼。馄饨有些烫，我们两人都吃得很慢。
　　杨静问我，听说赵一凡出国，周明杰代替他？
　　我舀了勺汤慢慢吹着，说对。
　　杨静勺起一个馄饨咬了一口，嫌烫又吐出来，于是她的心情不怎么好。她伸了伸舌尖说，太不公平！凭什么是周明杰？你说你们科除了赵一凡，就你把治病救人当回事儿。简直一个工作狂。
　　我说，那怎么办？我得好好工作，要不就下岗了。下岗我就没饭吃了。我跟你不一样，你有小秘书疼着。
　　杨静以前跟我同一个单身宿舍。后来那个宿舍就剩下我自己。现在那幢宿舍楼也没有了。杨静结婚一年多，丈夫叫刘明远，在市委干秘书。人挺文气。杨静特别关注小秘书和自己的家庭生活，做完家务，如果时间还富裕，就琢磨着跟婆婆斗斗心眼儿。有时让人羡慕。有时也让人心烦。

　　杨静说，我还以为是你呢。你们主任不是挺看好你的吗。
　　我说，就那样吧。
　　杨静忽然笑了，说，你们主任的爱人半夜要喝水，只要用脚踢踢你们主任就行了。哎，看不出来吧？他在单位多严肃一个人啊。
　　我好笑地看着杨静，是不是真的？谁编派的吧？
　　杨静急了，说，咱们医院都传开了！说你们主任把爱人当宠物养。

　　我想象着主任牵着条毛茸茸的狮子狗逛街的景象，忍不住扑哧一下把一口汤喷进碗里。杨静手忙脚乱赶紧跳到一边。我们俩哈哈大笑。
　　饭是没法再吃了，我们从店里出来。
　　门前停着一辆卡车。卡车车厢的缝隙处哗哗淌出水来，地上还有一个个小黑东西蹦跶。我们走近一看，原来是鱼苗。驾驶室里没人，司机大概在快餐店里吃饭。
　　杨静问我，进去叫一声？
　　我说，等淌得差不多了再叫。
　　杨静扑哧笑了，说那时候恐怕司机的脸就变成鱼脸了。
　　我说，就是要看他的脸怎么变成鱼脸。
　　我真的是要看司机的鱼脸。我知道自己是怀着恶意的快感，但是我不知道这恶意的快感从何而来。

　　我们笑了一阵，杨静进去把司机叫了出来。
　　日期：2011-10-03　20:20:04
　　回到办公室，值班护士递过来一封信。温哥华我大姑来的。我大姑在我表哥石小野家看孩子。我最怕我大姑来信，没别的，只关心一件事，我的个人问题。我大姑写信就是为了表明她认为事态严重。小护士不明就里，直羡慕这年头还有人写信。
　　我还在看信，走廊忽然有吵嚷声。我跟小护士出去看。是消化科的病人，一个老太太，正在发脾气，杨静和消化科的护士在旁边劝。老太太把拐杖拄得咚咚响，气哼哼地嚷嚷，我在你们这里花了一万多块钱，你们也没给我治好我的病！我在外面找神医看，才吃了他两副药就好了！
　　我们科的护士也赶紧走过去劝，你好了还能不让你出院……有了病就得耐心治疗。
　　老太太更生气了，我现在都好好的了！全身上下没一点儿疼的地方，连腿都不疼了！今天早上我上厕所连拐杖都没用！

　　杨静安慰，那您先回去，等明天大夫做个会诊，您要是好了立马下出院通知。您看大中午的，别的病人都在午睡，您这么吵吵嚷嚷，多影响人家休息啊！
　　老太太的情绪渐渐缓和下来，两个小护士赶紧一左一右搀她回房。走到病房门口，老太太又把拐杖往地上一蹾，大声说，你们说什么我明天也得出院！不让我走我就天天叫你们不安生！小护士连声答应，硬把她哄进去了。
　　小护士回来，哭笑不得，这老太太，钻牛角尖里了。肝癌晚期，都扩散了，她自己还不知道呢。前几天她女儿给她掏弄了两服药吃了，她硬说腿不疼了。她也可怜，住院四十多天，她老头一次也没来看过她。
　　她老头为什么不来看她？我问护士。
　　不知道，恐怕对她也没什么感情吧。听老太太说，以前老头好几十年都没做过一次饭，连衣服也不会洗，可享福了。老头年轻的时候得过肺结核，身体不好，还喝过老太太的奶呢。老太太刚进来的时候还挺乐观的，还经常鼓励别人，老头不来看她她寒心了，脾气才变得这么暴躁。起初她还担心老头吃不上饭，可她女儿说老头天天穿着绸子的衣服去公园练剑，活得可滋润呢。

　　我笑了笑。这个世界，心寒齿冷的事多了。谁跟谁的信任是可以毫无保留的。盐打哪咸醋打哪酸，有因有果的，妥不过。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日期：2011-10-03　20:21:53
　　护士走后，楼道里安静下来。我想起罗文林的事，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个号。
　　通了。低沉的男声，喂？
　　我模仿着电话里的声音，喂。

　　短暂的停顿之后，那边又喂了一声，说我是徐元宗，你说话！
　　我听着好像不耐烦了，赶紧说，是我。是我。
　　那一端的徐元宗笑了，说呵，我猜是你，你不说话，我就不确认了。
　　我用假声问，为什么不确认？你徐总现在是名人了，给你打电话的女人太多了是不是？
　　徐元宗呵呵笑，你怎么也学会这样说话了？这可有点不像你。我还是喜欢你以前的样子。

　　我把声音调整过来，说，真的？你喜欢我？我也挺喜欢我自己的。
　　徐元宗想了想，我怎么感觉让你绕进去了。
　　我说，我看见你的特写了，你得请客啊。
　　徐元宗问，我为什么得请客？
　　我说，我向你道贺你就应该请客，这是人之常情嘛。

　　徐元宗说，你这是敲竹杠！一句话的事儿。你说吧，哪天？
　　我说，我随时啊，你看着办吧。别光听见楼梯响不见人下来。小心让我等得胃都长毛了。
　　徐元宗想了想说，那就今晚？
　　我说行啊。
　　日期：2011-10-04　20:10:59

　　4.
　　我走出医院大门，看见徐元宗的黑色奥迪已经停在马路对面。徐元宗本人双手插进裤袋倚着车身站着。我忽然发现这是个长相气派的男人。远远地看了他足有两分钟，我才在车流人流的缝隙间穿过去。徐元宗听见声音，从容地转过身，笑笑。牙齿洁白，眉毛浓黑。
　　我上前轻轻挎起他的胳臂，夸张说，这一阵没见着，大舅的魅力指数直线攀升啊！你说咱们俩这么在街上一走，别的女人会不会嫉妒我？
　　徐元宗抽回胳臂，做出生气的样子说，你就爱胡闹！
　　我还想再逗逗他，忽然看见主任穿过马路走过来。我把胳臂撤下来，给主任和徐元宗做了介绍。两人热情握手。主任脸上明显意味深长。我说，主任，晚上一起吃饭？我请客。主任摆摆手，竟然跟我开了句玩笑，说你这是让到是一礼，锅里根本没下我的米。他笑着走了。
　　上车后，徐元宗说，你们主任挺幽默的。我就告诉徐元宗单位编排主任的笑话。我说，他爱人脾气可大呢，要是哪天惹着她了，主任得哄上多少天。
　　徐元宗开了车窗往后面主任的背影又看了看，说，那你们主任也太差劲了。女人不能惯。要么别惹她，要么惹了就别哄。
　　我说，我们主任稀罕他爱人。他爱人年轻漂亮。
　　徐元宗说，女人都一个样。再年轻漂亮也得吃饭上厕所。

　　我扭脸看徐元宗，你的意思是你从不哄女人？
　　对。徐元宗斩钉截铁。
　　哪，如果是你错了呢？
　　我不会错。徐元宗看着前面，脸上宗教般严肃。
　　我打了个愣神儿。说实话，见过自信的，可从没见过自信到这地步的。我虚伪地笑了两声，大舅，您真有个性！我心里却想，呸！那你就夜郎自大去吧！
　　日期：2011-10-04　20:19:01

　　徐元宗系上安全带，然后看着我。我说我不用系。他说叫你系你就系。对着夜郎自大的人我可不想惹麻烦，我把安全带系上了。
　　这么早，想到哪儿去玩？徐元宗问我。
　　我试探，练车？
　　徐元宗扫了窗外一眼，现在可是下班时间……
　　我说，明显你就是在找借口！练车能在这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