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1-10-19　20:55:40

　　二伯有些得意又有些伤感地看着奶奶，说‘老太太，我不想把事情给做绝了。我大姐她跟你们已经伤伤的了！她宁可把她的那份房子给我！我都多大岁数了？你们谁核计过我的日子要怎么过？这些年，我对这个家，够意思了！把我逼急了，我就搬到你这里住来！我看谁不让我住！’
　　大家愣在那里，没有人说话。二伯和红姨，离开了。
　　我妈私下说，大姑肯定是对爷爷的死有意见，才不愿意把房子给我们家。要不原来她怎么一直都说不要，老太太想给谁给谁，现在就变卦了呢？我对我妈的迟钝很无奈，这都明摆着的事情，才反应上来吗？大姑公开说了多少次对这件事的愤怒和抗议了，那是开玩笑呢吗？难道只有牵扯到房子不能过户时，你才能明白她是真的对爷爷的死不满吗？有这么个妈，真愁人啊。科学家不是说‘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么，我妈她们家这支是怎么漏网的呢。

　　爷爷的生病和去世，也许在我奶奶和其他亲戚家里，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但它无疑给大姑家人的心中，留下了伤痛。大姑把她那份继承权送给二伯，我觉得，一方面是想让二伯能够从奶奶手中拿到多一些的经济帮助，替二伯争取利益。另一方面，更主要的就是对奶奶虐待爷爷的抗争。
　　这一段时间以来，大姑家的消息，都是二伯过来时透露给奶奶的。偶尔二姑有事情给大姑打电话，也能带点消息过来。不过这种情况很少，二姑在帮她女儿带孩子，很少过来。
　　据说，她有一次给大姑打电话，想借二表姐儿子小时候用的手推车用。谈完推车的事，二姑兴高采烈地主动说起了她不到一岁的小外孙‘这孩子才好呢！我带了这么多的孩子，就没见过他这么聪明的！谁也没他聪明！还省事，可招人喜欢了，我一天换着花样地给他做吃的！’大姑简单地敷衍了几句，后来忍不住说‘养孩子有什么用啊？我爸有五个孩子呢，还不是死得那么惨？哪个孩子照顾他了？’二姑一听，马上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还提它干啥呀’。

　　大姑对这些事情肯定是有想法的，她跟二伯说了好几遍‘这人啊，不知道心里都是怎么想的’。大姑父说：‘要是能把对子女一半的心思，用在对老人身上，那就行了’。
　　大姑家因为爷爷的死，跟奶奶家人断交的事， 在家里家外的亲戚们中间，逐渐传开了。这些亲戚见面时，不可避免地就谈论起来。可以想象，那当然是各说各的理，一片乱哄哄的。奶奶到底是强悍，人前人后仍是不服输。无论谁来，只要是说爷爷应该让大姑接走，不应该这么死的事，她都让人家‘不用你们管’‘别说这个’。不管是谁说，她也不听。
　　前一阵子，舅爷在酒店办生日宴，我们都去了。舅爷是奶奶的亲哥哥，他很早就参军离家了，跟这个妹妹一起生活的时间并不长。舅爷有文化，年轻时在部队里面作教官，转业后在我们市下面最大的一个县当领导，再后来，被升到我们市作主管农业的领导。舅爷是真正的离休老干部，今年都快90岁了。虽然离休很长时间了，说话办事还是很有水平，很受晚辈们的尊敬。那次大家都去参加他的生日宴了，唯独大姑家的人没到。我心里纳闷，大姑跟舅爷家走的比其他人都近，怎么会不来呢？后来，舅爷家的姑姑透露了答案‘大姐和大姐夫前两天来过了，说今天就不来了。’很明显，大姑她们是故意错开的，不想看到奶奶家的这些人。

　　酒席宴上，大家都请寿星讲两句。舅爷虽然快90岁了，可身体很好，头脑仍然很灵活。他讲了几句欢迎的话后，对着他妹妹说‘我跟你们一年难得见一两次面，今天借这个机会，想说两句别的话，你别不爱听。xx（我爷爷）的事，我都知道。这个事情就是你（我奶奶），处理的不对！’
　　还没等舅爷说完，我奶奶就不高兴了‘谁跟你说的？你别听别人瞎说！’
　　舅爷说：‘怎么还不行说呀？’
　　奶奶说：‘你光相信她们，你怎么不相信我呢？’

　　舅爷：‘xx（大姑父）说的话，我都信。我认识他都四十多年了，他不会撒谎。我是你哥，我了解你，这事你办的不对。’
　　奶奶火了：‘你别说了！我不爱听！你要再说，我就走，没人听你说这个！’
　　两个岁数加起来快200岁的兄妹，吵起来了。舅爷叹口气，不说了。看得出来，他很不满。他家的孩子们，也是五六十岁的人了，对我奶奶的做法，都面露不愉。从那以后，这些人也很少来看奶奶了。就这样，亲戚间的来往几乎没有什么了。这些子女中，也就大伯两口子有时候过来。
　　大伯一家来，就是打麻将来的。他们一打就是一天，屋里面弄得乌烟瘴气的。打麻将的这几个人脾气都不好，还总吵吵。大伯母性子直，说大伯‘一打上麻将就不是他了，那就不像个人了！就许他自己和牌，他要是没赢，就怪别人打牌臭，就跟你呜嗷地喊，烦不烦人！’不光大伯这样，我爸也是一样。麻将牌摔得当当地响，骂媳妇的声音也大。不管赢输，他的嘴没有一会儿闲着的。
　　要说脾气好点的，这几个人里面，现在还就数我奶奶脾气好。她快成受气包了，两个儿子谁都能说她。大伯愿意打麻将是有原因的，他十把有九把赢，基本上是奶奶和我爸输。
　　大伯母也挺有意思。她总是埋怨大伯和我爸的脾气不好，可她还总爱玩。每每抱怨到最后，大伯母都会引用大姑父的话‘难怪姐夫说，打麻将的真是没好人！’说完之后，她照样跟他们玩，跟他们吵，乱成了一锅粥。说也奇怪，尽管每次都有人骂骂咧咧、脸红脖子粗的，说‘下次没人跟你玩了’，可是呢，下次还来。牌照打，架照吵，这也算几十年不变了。
　　在爷爷去世后，家里不再有大型聚会了，节假日人也没人张罗了。唯独打麻将这个动脑、动手，更动嘴的体育活动，很遗憾地被保留下来了。这也算我奶奶家现存的唯一的一种聚会方式了。
　　可以说，爷爷的事，让我奶奶家的亲戚关系，发生了重大的变化。尽管爷爷生前在这个家里，轻若鸿毛。但他的死，却让这个家族分崩离析。这个变化，也许我奶奶事先也没料到。她没有料到的，还有公道和人心。
　　是的，爷爷生前在家里没有地位，不受子女尊重。他上了一辈子班，挣了一辈子的工资，可自己没管过一分钱。他窝囊，他没能耐，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在孩子们小的时候，他没给过父爱，只给过暴打。这都是真的。他胆小，一心只听媳妇的命令，在后半生一直是唯唯诺诺地给大家服务，这也是真的。他病后没有受到家人良好地照顾，被虐待致死，没有尊严地离开这个丑陋的世界，这还是真的。爷爷死了，奶奶家的有些人，虽然当时有各种借口和理由，甚至也进行指责，但他们恢复得很快，已经把‘别再提过去的事情了’挂在嘴边，不愿意再想了。

　　我觉得，对伤痛忘性大的人，除了自我康复能力可能稍强以外，还可能是没有真正的痛过。这些人当初没有预料到，现在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意识到，爷爷的惨死，才是这个家族伤痛的真正开始。
　　大家常说，公道自在人心。远去的爷爷，你感受到它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