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着夜色里他脸上隐约的轮廓和幽幽的表情，他对她说这些话是因为孤独呢还是希望她懂得他？人的活这么脆弱、艰辛，每个人的人生都千曲百折，他的内心也这么细腻、丰富，原不像他的外表那么强悍和桀骜不驯。这个她脑子里混沌一片的男人，在一点点向她掀开。
　　他真的对她有一点喜欢吗？以他的气质和拥有，怎么会喜欢自己？这样复杂的一个男人也对她有兴趣？或者，也许他正处于一种情感的真空期，她只是暂时给他填空的，等到他找到心爱的女人，就把她推开。但她那一刻不想管那么多了。
　　有多少次，她想抚摸一下那张充满棱角的脸颊，和那额头里包裹着的东西，她想掰开他，一点点看他的复杂。
　　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夜晚，各自的内心纯洁无暇，植物的气息那么清新，空气里弥漫着水朦朦的雾气。他不停地说话，好象憋了很久，想对一个人说。他这样的一个人，也缺人说话吗？是对她有好感呢？还是他所需要的，仅仅是个倾听的人？
　　那么美的草地，在明亮的月光下，泛着一层迷蒙。风吹来一阵阵花香。花香浓郁的这个夏日的夜晚，一切罩上了一层朦胧，包括跟前的人。
　　她以一双温柔的目光静静地看着他。
　　她对跟前的情形有些难以置信，曾经，她因为他受了那么多折磨，她一个人在风中奔走，在某一刻，盼着一棵大树砸下来，解除她的痛苦。而现在，他就在她跟前、身边了，伸手可触，他的人，还有他的气息。

　　“只顾了我说话了，现在，你说！”他忽然煞住自己的话头，眼睛亮亮地望着她，有些虎头虎脑，孩子气地。
　　一切原不是想象的那么严重。也许他缺的，仅仅是一点精神安慰，一个倾听的人。一切根据他的需要好了，他原本是她的恩人啊。这个夜晚，她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个男人，看他温情和柔软的部分。她看着月光里他朦胧的脸庞，他有过怎样的女人？一定是特别漂亮而又聪明、机灵的，否则，他看不上，也降不住他。这样一个魅力四射的男人，原应该在风月场中如鱼得水般周旋的，让女人们为他争风吃醋，打得头破血流的，然而，却困在这样一个员工不多的单位里，实在委屈他了，却并不自知。

　　即便魅力四射，但在过往的日子里，也许他并没有多少情感经历，魅力虚无着？是有这种情形的，在她的周围，有特别出众的男人或女人，但并没有多少情感经历，那活得亏。
　　“当有一天，我们老了，站在夕阳西下的山坡，再回首现今---”他说。
　　她无言地看了眼他的侧影，心中不由地一阵辛酸，他认为他们之间能有一生么？他能确定自己么？这变幻的世事，莫测的情感。她以一种苍凉的目光看着他，像一个历经沧桑的老妇看一个未经世事的男孩。以情感的千变万化，飘忽莫测，谁又能预先说些什么的？当然，也并不是她经历的感情就多，而是作为女人，对感情有着直觉的把握。
　　“在新加坡开农场时荒草丛中有蛇，几次还砍伤了自己的脚，吃了不少的苦，你看这里的伤疤--”说着掳起裤管给她看，那其实是看不清什么的。完全是下意识的，她伸手去触摸他说有伤疤的地方，问：“是这里吗？”
　　当她的手触到他的肌肤的时候，他好像微微抖了一下，也不知是怎么发生的，他便拿起了她的手放到了自己的面颊上，摩挲着。多么温存的时刻，当触到了一个人肌肤的柔软。
　　她叹息了一声，把自己的头深深地抵到那只大手上。这一刻之前，多少难言的折磨，都附向那只手的承载，他感觉到了那份沉重了吗？
　　“有一朵花落在你头上了。”他声音异样地说。
　　他们坐在一棵盛开的花树下。满树繁盛的花朵，并不知从哪里来的，叽叽喳喳地挤在一棵树上，无声地说着什么话。
　　她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往下摇那朵花，他伸出手帮她拂了下来。
　　他抚摸着她的麻花辫，笑道：“这小辫子。”时间变得那么温柔。她柔情似水地说：“你若喜欢，我便长年留着。”
　　同样不知怎么发生的，他的唇就已贴在她的脸颊上了，她的脸颊、嘴唇、耳朵、脖颈，那么温情的吻，一点也不粗鲁，时间变得那么柔软、甜蜜，像小猫的舌头在舔一块糖。

　　这样的时刻她还在不解风情地说话，像一只小蜜蜂嘤嘤嗡嗡的，“我担心这份感觉会长久不了。”
　　“不会的。”他应景似地答。心思其实压根不在话上。
　　她捧起他的脸，她好象一直未看清过他的脸，今天晚上，她要仔细看看。她纤细的手指细细地划过他充满棱角的脸，一寸寸地。他仰着的大脸只有一个隐约的轮廓，浮在月光里，孩子般安静而听话。这一刻，她终于能这么真实地触着他了吗？
　　是黑夜剥开了那层坚硬的壳，使各自的柔软裸露出来了吗？
　　他的气息在耳边拂动。一个男人，在一片未知里一天天长成了今天的样子，然而他的身体、气息一点都没有陌生感，让人倍感亲切。
　　他第一次抱住她时，并不是疼惜跟前的女人般的抱，而是往前仰着身子拱她，向她显示自己的勃勃生机。像一个顽皮的男孩。
　　她好像担心下一步会发生什么，像上次在宾馆夜里那样搡他：“回去吧，回去！”
　　他克制地松开她站起来，走出一段路去了，回头看见小晚站在原地的那棵树下看着他，便挥挥手让她走。小晚不走。
　　那一刻，小晚起了一股强烈的冲动，想奔过去抱住他，然而终于还是没动。他走了一段路回头看看，小晚还在原地望他，再挥挥手。苏小晚依然站在那里望着他，好象明白此一别意味着什么。
　　那一刻，苏小晚忽然对世事充满埋怨怨：两个人，彼此间也有感觉，也有欲望，就这样眼睁睁地对望着，也有心，也有身体，然而疏远着，倒是为了什么？有些东西，真的那么重要吗？
　　然而这是好的。这克制充满了一种果决的美丽，就像一个意味百般的手势。多年后想起自己来，她会欣赏自己，她硬硬地按压住了对一个男人刻骨的感情，她心的一处永远放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