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杀的慈悲（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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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约是垫了那木板的缘故，我的身体已经不太冷了。再加上金色的阳光沿着树林和山川倾斜下来，暖洋洋地覆盖在我的脸上，这是真正五月的阳光，舒服极了，我甚至惬意地打了几个呵欠，可是情况并不乐观，恰恰相反，死神正在向我逼近，只听到“呵哧”一声，湖面上的一整块冰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缝，冰裂的边缘开始滴水，而黑潭下面也有了一些晃动的影子。

　　阳光和冰雪继续比拼着力量和耐性。
　　那裂缝越来越大越来越长，直直地向我所在的位置蔓延了过来，那缝隙仿佛是巨大的向上张开的嘴，只需要稍微地动动嘴唇，我就落进它那贪婪肮脏的肚子里去了。
　　身下的木板终于开始倾斜晃动起来。
　　湖面的冰彻底四分五裂开来，我感觉自己身下的浮冰开始跟着一股水流运动起来。
　　而其它在我视野范围内的冰块正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变薄，融化。

　　这场金乌与寒魔的战争，胜负已见分晓。
　　而我就将成为这战争的牺牲品，永远地沉入深渊，这大概就是巫师们想出来的借助上天的力量置我于死地的方法吧。
　　木板上已经聚集了一汪水，我明显地感觉到下沉的趋势。
　　我的手脚胡乱舞动着，只觉得一种致命的惊恐席卷了过来，于是我再次发挥了婴儿的本能，用尽全身力气哭嚎起来，那声音直刺破云霄。
　　此时水已经灌入了我的襁褓，潭底仿佛有一种邪恶的力道在向下拉动着我，我的身体被彻骨的寒冷侵噬着，瞬间就僵硬麻木，它缓缓地沉了下去。
　　那个刚刚才温暖起来的世界就这样在我眼前被一片水波隔绝了开去。
　　忽然，一道金色的影子急速地从我面庞的上方划过，我慌忙闭上了眼睛，等我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已经在岸上了，躺在一大片绿草茵上。
　　一种美丽绝伦的生物正低头温柔地看着我，它的头尖尖的，充满智慧的眼睛长在头的两侧，正爱怜地凝视着我，它头顶上立着王冠一样的三根羽毛，和它全身的羽毛一样，都是和阳光一样灿烂的金黄色，长长的尾翎优雅地上下扇动着，画出一道道流光溢彩，它全身上下徐徐地发出辉煌却并不刺眼的光芒，它向我呼出一股热烘烘气流，带着一种近似鲜花的芬芳朝我的全身包裹过来，几乎就是一瞬间，身上湿漉漉的不爽全部消失了，代之的是比拥抱更温柔的暖意和温馨，我彻底放松下来，这个时候天下起雨来，它撑开双翅，在我的上方，围成一个穹形，一滴一滴的雨水铿锵有声地从我的视野里绽放开去，宛如一首动人的摇篮曲，催得我沉沉睡去。

　　我又做了一个梦，梦见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的一口井，井的旁边有一棵很大的榕树，高高的树干直上云霄，华盖一样的树冠像一把巨大的绿伞，将井的四周遮掩出一大块阴影，那井很深，沿着长长的井壁下去，可以看见清澈透明的水，在狭窄的光影中微微地荡漾，井底渐渐地升上来一个穿着五彩衣的女人，那漂亮的色泽在水里柔软而优雅地游动着，仿佛是融化的彩虹翩翩起舞，她冲着我绽开动人的微笑，她的容貌是那样的美丽：乌黑的秀发在水里像是一朵怒放的菊花，每一缕的如梦幻般的浮动都可以激起一丝沁人心脾的芬芳，她的眉乌黑修长，在眼的上方蜿蜒出一道宛如远岱的弧，而那一双如夜一般深邃凹陷的双眼，比那深不可测的深潭更能吸收和淹没一切思维，她的鼻梁挺直，嘴唇圆润，神对于她美丽的恩赐甚至细致到了她嘴角无意探出的一丝纹路，就连它，都可以轻易激起人们无限的遐想，她伸出一只手抚摸我的脸，指尖冰冷而润滑： “不要害怕，跟着玄鸟走吧，它会保护你一生一世的，记住，你长大了要来噢，我会嫁给你做妻子。”

　　说完，她柔情款款地看着我。
　　虽然那时候我只是一个新生的婴儿，但是那一刻我却牢牢记住了那个地方和那个女人——虽然其实我并不明白什么是妻子。
　　然后我醒来。
　　发现那个美丽的生物也用同样的眼神看着我——它就是那个女人口中的玄鸟。
　　雨还没有停，它的羽翼也就没有放下来。
　　这金色的环抱，是为我量身定做的王宫，华丽而安稳。

　　我啪嗒地扁扁嘴，觉得有些饿了。
　　它的喙靠近了我，我张开嘴，它的口里含着蜜，它开始一口一口的喂我。
　　我觉得那一定是世界上最香最醇的食物。
　　吃饱喝足之后，我再一次进入了睡眠。
　　恍惚中，我有一种漂浮的感觉，于是我睁开眼睛，果然看见一朵一朵的云彩从我身边呼啸而过，丝丝缕缕，雪白得没有沾染半点俗世尘埃，我将手伸了出去，妄图采摘些许下来，可是掌心却始终空空如也，诚如一切执着的结果。

　　于是我只能仰首去望那只衔着我襁褓的金玄鸟，它要带我去哪里呢？
　　它的眼睛看着前方，坚定地朝着一个方向飞着，不断地有山峦的巅峰影影绰绰地冒出来又降下去，我开始觉得这是一场有趣的旅途，于是咯咯的又笑了起来。
　　我们飞入了一处盆地，四面巍峨的山环绕着千里平川，玄鸟减慢了速度，我可以仔细地打量这片土地：
　　峰峦起伏，水碧山幽。
　　最后，金玄鸟降落在了一条长长的江旁，江岸上早就伏满了无数膜拜的人群，人群之前，是一座空空的石头砌成的高台，高台之上，平放着一只纯金做成的盘，盘的边缘刻着玄鸟的图腾，它将我放金盘之中，然后仰天长鸣，那鸣叫有如清脆的笛音划破长空，宛转地在天地之间回荡着，我却兴奋而稀奇地摸着盘边它的像，用胖胖的手扯着它的羽毛，指给它看。

　　玄鸟低下头来，舔着我的额头。
　　这一舔，便在我的额头上留下了一个永不磨灭的印记——那是一只金玄鸟的图腾，羽翼清晰灿烂地铺展，自我的眉心诞生，水洗不掉，刀剜不去。
　　此时跪在最前列的一个老者激动地直起了身子，他看着我，眼神悲喜交集，良久之后，他泪流满面地喊着：
　　“族人们啊！蜀国的子民啊！神的预言终于实现了，我们的蜀王降临了！神哪，六十年了，我们等待了整整六十年了，族人们，看看吧！”他指着我：“望帝回来了！我们再也不用背负着背叛者的名声四处躲藏了，让那些指责我们的人看看吧，让那些抛弃了望帝和我们的人看看吧，望帝将带着我们回家了！我们将和望帝一起，重建我们的国家和我们的荣誉！”

　　老者口中的望帝，便是我，而这个称号早在我出生之前便已经存在了六十年，它和这个饱经沧桑忠心耿耿的部落一起，已经信奉和等待了我——这个虚无缥缈的主人——整整一个甲子年了。
　　很久以后，史学家们对于望帝的年龄争论不休，想来也是这个原因吧——谁又能想到，那仅仅是因为一个名字呢？
　　日期：2011-04-07　21:26:18
　　不惹烟波不倾城 注释 7
　　凤凰是中国神话传说中的神鸟，后来与"龙"一起成为中华民族精神的象征。但它的产生却一直是个谜。
　　凤凰的起源约在新石器时代，原始社会彩陶上的很多鸟纹是凤凰的雏形，近年在湖南洪江市高庙文化遗址出土的一个白色陶罐上，戳印有我国最古老的凤凰图案，距今有7800年的历史。这一发现为揭开凤凰"诞生"之谜提供了异常珍贵的实物资料，震惊了考古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