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代枪王》
第27节

作者: 祁连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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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爷子骑着自己分到的那匹瘦骒马一连跑了一个多月的县城,县城公丨安丨大队的姚队长每次都很和气地接待他,告诉他案子正在调查,不久将会公开审判。公开审判那天,他在刚刚建立不久的法庭上看见指控他俩儿子杀害解放军的证人居然是他的大儿媳尕虎的媳妇靳氏!那靳氏在法庭上有鼻子有眼地讲述了弟兄二人如何在惊蛰过后的第二天中午到山沟地里烧野火时用板斧剁死了解放军、如何埋到了那个破窑洞、又如何将解放军的枪拿回家藏在萝卜窖里的过程。

  “冤枉啊冤枉!”弟兄二人大声喊冤。
  “冤枉?”法官拿出了那支搜出来的步枪和那把杨老爷子磨快了想杀土匪的斧子,“人证物证俱在,你还冤枉?”
  那是个特殊的年代,兄弟二人被宣判判处死刑并立即执行,老爷子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儿子被全副武装的解放军押到老虎滩去枪毙,也看见了儿媳妇那麻脸上露出得意的奸笑。
  随着两声沉闷的枪声撞进老爷子的耳膜,他指着儿媳妇,叫了一声,“你,你害死了我两个儿子……”便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末代枪王 第二十二章(1)

  是的,是这个麻脸婆娘害死了他的两个儿子。
  杨义德老伴早逝,留下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在那个万恶的旧社会,老爷子给地主老财家放牛种地披星星戴月亮,既当爹又当娘一把屎一把尿地把几孩子拉扯大,这其中的辛酸只有他心里知道。最困难的时候,孩子们嗷嗷待哺,饿得白天黑夜睡不着觉的时候,他就将财主家“小斗出大斗进”借来的高利贷青稞放在锅里炒熟,抓一把扔在老羊皮上,让孩子们在羊毛丛中一粒一粒地拣拾“麻麦,”(炒熟的青稞)——为的是他们不至于快速地吃完又跟他要。最令他难忘的是一个北风怒吼雪花飞舞的冬天,他顶着凛冽的寒风披着一身厚雪从几十里外的牧场赶回家时,看见三个被他拴在牛肋巴窗户上的孩子在光秃秃的土炕上睡着了,满嘴是屎!饿急了的孩子们不知好歹,便抓吃自己屙下的屎充饥。那一天,他这个一向不落泪的汉子一边擦洗孩子们身上的屎尿一边涕泪滂沱!好不容易将孩子们拉扯大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这大儿子尕虎却让他犯难。这尕虎儿天生是一个豁儿而且是双豁儿,上嘴唇两条深沟一直从鼻孔通到嗓子眼儿去,上唇只留下一个圆圆的肉瘤儿。鼻涕涎水什么的毫无遮拦地成天蔓延在他那裸露的牙齿上,令人恶心。就这模样儿谁家的姑娘肯嫁给他?大儿子的婚事解决不了二儿子就不能谈婚论嫁,这是黛彤川的乡俗也是他当父亲的原则。再说,手心手背都是肉,能看着二儿子成双成对让豁嘴儿子孤苦伶仃一人生活?这绝对不行!于是老爷子委托村里的媒婆给他大儿子做媒,并给她许下重愿,等事儿成了情愿将那好不容易置下的尕驴儿给她。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媒婆颠着小脚,褡裢里背着两个白面馍馍跑遍了半个黛彤川,虽然用她三寸不烂的如簧巧舌说得天花乱坠,都因为姑娘看见尕虎是个豁嘴儿功败垂成。
  “哦(好)了,大大!”尕虎用那走风漏气的豁嘴儿说,“我把半个唉充川的婆娘叫了哇哇了,哦羞的欧不了恩了(我把黛彤川的多半婆娘都叫过妈妈了,我羞得出不了门了)。”杨尕虎心灰意懒而父亲却难了心愿,整天愁眉苦脸唉声叹气。愁过了叹过了事儿还得办。这一天杨义德将那许诺给媒婆的尕驴儿拴到媒婆家的马槽上提前兑现:“媒婆大人,”他一脸虔诚,“俗话说得好,天上没云不下雨,地下没媒不成亲,我那豁嘴娃娃的婚事儿还是离不了你……”

  “可怜天下父母心!”媒婆盘腿坐在火炕上“吧嗒吧嗒”地吸着旱杆烟不胜感慨,“要是儿女都有这么个心在父母上,这世道可就好了……”她从牛肋巴窗户缝隙中看见了归她所有的尕驴儿滚圆的###蛋子说,“得想个办法给这个尕娃弄个媳妇儿。”
  她苦思冥想半晌后一拍大腿:“有了,有办法了!”然后对着杨义德的耳朵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说了一通,直说得杨义德眉开眼笑,忍不住在媒婆的###蛋上掐了一把,“贼婆娘,不愧当了一辈子的媒婆,果然有办法!”
  “这叫毛口袋里卖毛——不知就里!”媒婆反过来在杨义德的裤裆里抓了一把。
  “我把你个骚婆娘!”当了二十年光棍的杨义德刹那间觉得被抓的地方拢了一堆火,火辣辣地热起来。他像一头发情的老公牛,跳过来将媒婆抬倒在土炕上。
  “唉哟哟,唉哟哟,我……我……我的妈呀!”媒婆欢快得像钻进池塘的水牛犊儿……末了,捣着杨老爷子的额头说,“你这半生不熟的光棍,实在厉害,你以后常来,我一定给你尕虎寻个媳妇!”

末代枪王 第二十二章(2)

  杨老爷子有了一种卖身的感觉,但为了尕虎儿的媳妇,他答应了。
  第二天凌晨太阳还没出来时,媒婆便骑着杨义德预支的黑尕驴儿,屁颠屁颠地走在祁连山脚下的山路上。她早就物色好了麻欠沟靳家的麻脸丫头。黛彤川里待字闺中的姑娘在她的脑子里建立了完整的档案。从属相、相貌到生辰八字在她的脑海里一清二楚。一个麻脸,一个豁嘴,天设地造的一对儿。“丫头没看的,娃娃没说的!”她翻动着那三寸不烂之舌对麻脸丫头的父亲靳有德说。

  “总要看看娃娃是啥样吧?”靳有德对媒婆有些不信任。
  “对,不看看女婿啥样我死也不去!”麻丫头脸上的麻坑儿里填满了公雀儿屎拌的红枣糊糊儿,猪尿泡油做的擦脸油糊在脸上就像聊斋里的女鬼。
  “这没说的,明天我就领着尕娃来。到时候你们可要睁大眼睛看好了,看看是不是缺胳膊断腿的,等媳妇过了门了就别再怪我!”她在“看好”、“过门”之类的关键词上加重了语气。
  第二天,她领着尕虎的弟弟尕豹儿去相亲。麻丫头从厨房的破门缝里早把尕豹儿看了个一清二楚。她贴在门板上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年轻结实英俊潇洒的尕豹儿跟在媒婆的后边,走进了她家那底矮的土屋,喜得“刺溜”一声跑到面板前,用细锣儿筛了青稞面擀长饭。一边擀面一边喜滋滋地想着尕豹儿勾着头惶恐不安像做了贼似的可爱模样儿偷偷地抿嘴笑个不停。尕豹儿那黑里透红的脸膛那直挺的鼻梁那丰润的嘴唇早就深深地印在了她那怀春少女的心中。

  接下来的事儿就按照黛彤川的风俗按部就班地进行下去了。来年正月里大过年的当儿,麻丫头就顺理成章地被杨老爷子家娶了进来。新人拜过天地在庄员们嘻嘻哈哈的笑声中入了洞房。麻丫头撩开遮盖的红头巾,在如豆的油灯下怀着十二万分的幸福感看新郎时,恰好与披红戴花的尕虎儿打个照面。麻丫头“哇”的一声,险些晕过去!她分明看见尕虎儿那蔓延着鼻涕和哈喇子的豁嘴儿,那一对完完全全暴露在外的门牙,使她蓦然想起了草原上的鼢鼠。

  “你是谁?”她声嘶力竭地问。
  “我是你女婿啊!”尕虎儿老实地答道。
  “不!不!”麻丫头似乎全明白了。黛彤川里,这种偷梁换柱毛口袋卖毛的事儿她听到的太多了看到的太多了。她有点歇斯底里,将新婚的红棉袄红棉裤从身上撕下来,摔在尕虎儿头上,翻起身一溜烟地窜了出去,转眼间融入黎明前的黑暗中。
  “新媳妇跑了!”一位尕庄员喊道。
  一时间,坐在炕上吃下马席的送亲的娶亲的都慌了,那些来帮忙的庄员邻居恭喜的亲戚朋友也慌了,纷纷挤下土炕冲出土庄廓四下里寻找。杨义德听新媳妇跑了,心一下地凉了半截!这还了得,这不等于煮熟的鸭子扇着翅膀呱呱叫着飞走了吗?他急得像圈在猪圈里的发情公猪团团转,转着转着看见了站在墙旮旯发愣的尕豹儿,一个耳光就煽了过去:“驴日的,站在那干啥?还不赶紧寻人去!”

  “哦!”挨了一耳光的尕豹儿如梦初醒,这才跑出门去寻逃跑的新嫂。有一种预感使他出门后一直朝黛彤河畔跑去。千百年来,那汹涌澎湃奔腾不息的黛彤河,吞噬了多少年轻妇女啊!自从他记事起,每年几乎都有几个苦命的女人来这里结束她们年轻而鲜活的生命。

末代枪王 第二十二章(3)

  天麻麻亮时,他果然看见一个倩影在黛彤河畔徘徊。他吃了一惊,随即镇定下来,左右观察了一番后,就像一只机警的猎豹,借助浓密的黑刺林,悄悄地接近了她。等麻丫头发觉时,尕豹儿真正如一只祁连山的猎豹,紧紧地将她摁倒在河畔柔软的沙滩上。
  “你这个没良心的,你让我去死吧!”麻丫头将一腔的愤怒发泄在尕豹儿身上,拳头像奔跑的驴蹄子般刨在尕豹儿肩头上。尕豹儿自知理亏,只是默默地忍耐着,身子死死地压着不敢有丝毫松懈,唯恐稍一大意麻丫头甩开他跳进波涛滚滚的黛彤河。黛彤河峡谷陡峭水流湍急,一旦跳进去就像麦粒子流进了磨眼里,只要几个翻滚,人就会在嶙峋的乱石中粉身碎骨的。

  附近寻找的几个庄员们奔过来,同尕豹儿一同将麻丫头抬抬背背地弄了回来。回来的麻丫头在土屋里长叹一声就认命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扁担扛着走。命是一堵墙,黛彤川里人老几辈子有几个女人跨过了命运这道坎了?晚上尕虎儿小心翼翼地钻进被窝时,她像一截木头直直地躺在炕上,尕虎儿真如面对《黔之驴》的老虎,试探了两次后扑过去,在麻丫头的麻脸上呼哧呼哧地啃了起来。当一阵钻心的疼痛袭遍她全身的时候,她下身在滴血心在泣血……

  按照黛彤川的乡俗,新媳妇过门后三天夫妻双方要“回门”,拜访双方亲戚。当麻丫头领着豁嘴尕虎儿回到娘家时,靳有德火了,当即翻身去找那个“口袋里卖毛”的媒婆去了。媒婆一蹦子跳得三尺高,将靳有德堵在院门外,叉着腰将手指直直地塞到了他的眼窝里:“当初我不是说了吗?‘丫头没看的,娃娃没说的’,你那丫头一脸麻子有啥好看的?那娃娃豁嘴儿嘟嘟囔囔五音不全有啥好说的?我那时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叫你们睁大眼睛看好了,看看是不是缺胳膊断腿的,等媳妇过了门了就别再怪我,你是耳朵聋了还是眼睛瞎了?这时候跑来问老娘,老娘去问谁?”

  围观的庄员们捂着嘴哧哧笑了起来。
  “好男不跟女斗!”靳有德吃了哑巴亏,寻了个理由悻悻地回家了。回家后的靳有德蹲在炕上,“吧嗒吧嗒”地狠命抽旱烟,抽了一晚上旱烟后对麻脸丫头说:“丫头,这是命啊,你就认命吧!”说着说着抱着麻丫头老泪纵横。认了命的麻丫头跟着豁嘴尕虎儿回到了祁连山脚下的桦树湾,做起了老实本分的勤快能干的庄户人家的尕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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