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文明的国度里,居然有这样一个不和谐的音符掺杂进来,这让桦树湾人的老汉们很不舒服。但他们隐忍着,一则是他们相信这李廷瑞不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而是因为痛苦至极而不经意间流出来的不敬之意,“花儿本是心上的话,不唱时由不得自家……”相信过一段时间,他会羞赧他会惭愧无地自容改过自新。二则他是桦树湾德高望重的长者李忠孝的儿子,不看僧面看佛面,温良谦恭让的桦树湾的老汉们是不便撕开脸面出面干涉的。但这娃娃“少年”唱得越来越不像话了。他先是唱:
三战吕布虎狼关,单刀俩耍了个软拳;一年三百六十天,想你者没忘!
继而唱:
关公勒马出曹营,亲手儿挂了帅印;我为你就要舍了命,你为啥没了良心?
直到那个多狼的冬天,在桦树湾里有关甄二爷与尕花儿的风言风语纷纷扬扬流传开来,谢队长开会骂人的时候,他还在唱:
末代枪王 第二十八章(4)
杨三郎保驾去赴宴,袍袖里暗藏了袖剑;我俩的婚姻谁拆散,割舌头还要把眼剜!
从这时候起,他就将尕花儿的冷漠和无情归咎于甄二爷的插入。从这时候起他就在心里暗暗发誓,要报这个夺“妻”之恨。直到那年春节,尕花儿和甄二爷结婚时,他彻骨的仇恨已然化为满腔的仇恨,他甚至诅咒尕花儿:
“铁匠的铺儿里打铁哩,干锅里炒辣子哩;你不要阿哥是屙血哩,八辈子养瞎子哩!”
桦树湾的老汉们终于坐不住了,他们选了几个代表到李忠孝家,要向这位桦树湾德高望重的长者委婉地提出抗议:李廷瑞的行为已严重违背了桦树湾的道德规范,他这做老子的应该管管了!
李忠孝是何等聪明的人,他从牛肋巴窗户里看见几个老汉从他家的土门里鱼贯而入时,他已明白了一切。他何尝不知道儿子的行为已然有伤风化?儿子的“少年”不仅使整个桦树湾人如芒刺在背,更使他一家如坐针毡。他不是没管,他这做老子的也是没有办法管啊!
但“子不教,父之过”,他这做父亲的必须为儿子的过错承担责任。他赶紧爬下土炕,按照桦树湾人的接客礼俗,忙不迭地在庄廓院子里去迎这些老汉,将他们毕恭毕敬地让到了土炕上,将谢队长让到了土炕的中轴线上以示尊敬。然后拿出珍藏多年的青稞酒,先给每人毕恭毕敬地敬了个六六大顺“打冷”,紧接着叫老阿奶烧菜端馍馍,炒青油放得绿汪汪的酸菜洋芋。末了,斜跨在炕沿上,等老汉们口诛笔伐兴师问罪。
喝足了吃饱了,老汉们大眼瞪小眼地望着谢队长。谢队长却一口一口地吸溜着青稞酒,一边剔着牙缝里的酸菜,笑呵呵地说:“李家阿爷,我们几个人今天没事儿,约好了到你家听你说书哩,还要端端地听一个‘罗通扫北’哩!”
“就是,就是!”老汉们不明白谢队长的用意,就一边随声附和着,一边将李忠孝老汉让到炕上,装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李忠孝感激地望了望他们,就从小罗通十二岁挂帅开始说起,直说到唐朝的江山稳如磐石为止,把个忠孝智信的小罗通说得活灵活现。半夜里几个老汉打着饱嗝儿走出了李忠孝家。出得门来,大家朝谢队长直跷大拇指:“高!”
第二天,李廷瑞便被老爷子指派到遥远的祁连山麓里放牧去了。
在那遥远的祁连山雪峰下的高山草场上,李廷瑞放牧着桦树湾的两百多只羊和八十多头牦牛,心里却无时无刻不想着尕花儿。尕花已是有夫之妇这个残酷的事实让他的心上插了一把永远拔不掉的尖刀!理智一次次地告诫他忘掉尕花儿,可情感将他一次次地抛进尕花儿明眸皓齿和两条大辫子营造的温柔陷阱中。
在那人烟稀少的深山里,他的生活完全没有了规律,白天黑夜唱“花儿”看祁连山雪峰数天上的星星。牲畜转场到秋季牧场时,他回到桦树湾,让所有见到他的桦树湾人大吃一惊,以为村里闯进了野人。他头发长而凌乱,衣服脏而褴褛,骨瘦如柴步履蹒跚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心痛得李忠孝一把抱住儿子老泪纵横,也让尕花儿心痛得暗暗流泪。她想不到天下还有这样痴情的人,但她已经是甄二爷的人,“我会记住你的这份情的!”她在心里暗暗地说。桦树湾法度森然的“礼”只能使她将李廷瑞的这份情深埋心中。从这个秋季开始,她对李廷瑞的态度有所改变,以前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霜冷漠逐渐转变为和风细雨了。
末代枪王 第二十八章(5)
这个转变却让李廷瑞花费了一个夏天的精力构筑的爱情防御工事在回到桦树湾的几天里便土崩瓦解了,使他重新陷入到了痛苦的泥潭中。他回来的第四天下午,在村西的小河边,尕花儿问他:“你回来了啊?”
“是是!回……回来了!”他语无伦次地说。那暖暖问候和嫣然一笑,似乎传递给了他一个信息:这段情缘还未了。于是在以后的日子里,他便变本加厉地追求她。有时候他整夜整夜地在尕花儿家的庄廓周围游荡。甚至有几次,他翻进院内,舐烂了牛肋巴窗户的纸,往里窥探尕花儿的睡姿,倾听她均匀的呼吸,洋狗似的嗅着她飘荡在空气中的淡淡体香,恨不得撬开那扇破木门睡到尕花儿的炕上去,本书在当.当网、卓.越网、全国新华书店有售。
有一天夜里,尕花儿睡意全无,想着远在祁连山麓祁连山草原打猎的甄二爷。半夜时分,她翻身坐起来趴在牛肋巴窗户上往外看天上的星星的时候,突然发现窗外有一个黑影正通过窗户上那个破洞往里窥探。骤然之间,尕花儿吓坏了:“阿大,有鬼!”触了电般跑到疯父亲的身后,吓得裹着被子瑟瑟发抖。疯子杨义德只是咿咿呀呀了几声便沉沉睡去。
李廷瑞也被吓傻了,他飞也似的翻墙逃离了尕花儿家。跑出几十米后觉得这样逃掉有点不妥。如果不向尕花儿解释清楚,会把这个自小儿在鬼故事里熏陶大的尕媳妇吓坏的。于是他又返回到窗前,说:“尕花儿不要怕,是我……李廷瑞!”尕花儿先是一愣,接着大哭起来,一边破口大骂:“你这个畜生,半夜三更跑到我家里来想干啥?……这要是传出去,不说我男人会打死我,就是在人前我怎么做人?”
“尕花儿,我没别的啥意思,我只是来想看看你……”李廷瑞在牛肋巴窗外冷汗直冒,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你走吧,以后千万甭再来了。”尕花儿口气缓和下来,“你的情意我领了,可我已是人家的人了,我俩有缘无分,你走吧……”
“尕花儿,我不管这些!你知道吗?这辈子没有你,我人活不成了!”他发疯似的去推那扇摇摇欲坠的破房门,吓得尕花儿一骨碌翻起身,死死地用顶门杠子顶住门,“你再不走,我就不客气了……”她用毅然决然的口气说,“你再这样,我会告诉我男人的!”
“我不怕,就是那个驴日的抢走了你!你告诉他吧,老子要与他拼个你死我活……”他简直有些疯狂,更加猛烈地撞击那扇破门。
“哗啦”一声,门被撞开了,他看见她只穿一身单衣站在那里,淡淡的月光下,像一尊石像,冰冷而坚硬,“你想干啥?”手里却拿一把锋利的剪刀,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
李廷瑞一看见尕花儿这个样子,心里悚了:“我……我……”
“滚……谁稀罕你!”她用异常决绝的口气说,“嘭”地将门关了。
他愣在那儿,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回过神来的李廷瑞跌跌撞撞地往回走,犹如一个飘忽于阴间的流浪鬼。走到尕花儿家的庄廓后边的山梁上时,被祁连山深秋的晚风一吹,他似乎才清醒过来。他坐在那儿,脱掉皮袄任凛冽的寒风吹着他,脑海中却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他与尕花两小无猜的童年,以及情窦初开的少年和饱受相思之苦的青年时代……他知道是那个所谓的剿匪英雄甄二爷凭空横插一刀,断送了他的一生的向往一生的幸福。一时间,他恨甄二爷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他被雷劈死被土匪干掉或者被狼吃掉。
“他死了后,尕花儿就是我的了!”这个想法蓦地跳到他的脑海时,他吃了一惊,他暗暗问自己是否太坏了,良心是不是出毛病了,但一首“少年”使他释然:“欢蛋的男人狼吃掉,我把个欢蛋娶上……”
于是在以后的日子里,每当想起尕花儿时,他就诅咒甄二爷死掉。但甄二爷却越活越精神了。那年冬天闲下来时,一个黑衣笨笨教的游方僧人到达桦树湾来布施,他将一只珍贵的麝香蛋子送给了他,求他放个咒,咒死甄二爷。据说那僧人收了他的厚礼后,在一只死狗头的七巧里插了钢针,贴上符咒,叫他偷偷地埋在甄二爷家庄廓的水洞眼里。那僧人告诉他,那狗头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挪到甄二爷睡觉的土炕跟前,那时甄二爷的死期便到了。
也许是那咒在起作用,桦树湾里开展了轰轰烈烈的平叛运动。在这场你死我活的运动中,当过土匪受了诅咒的甄二爷自然是在劫难逃。“就是我不检举,别人也会检举他的……”他检举了甄二爷时对自己说。
末代枪王 第二十九章
甄二爷被收容审查后,他更加相信笨笨教僧人放的咒了,说不定那插满钢针的狗头正像蚯蚓似的向甄二爷的土炕前游动呢!只要假以时日甄二爷就会一命呜呼的。现在他可以大胆追求尕花儿了,所以那个黄昏他便大胆粗暴地亲近她想占有她。他想,他们之间只要发生了肉体关系,尕花儿一定会爱他的。俗话说,“感情是用细肉磨出来的”嘛!
可是,甄二爷被正式逮捕押进县里的班房后,尕花儿对他的那点温存和客气便荡然无存。在生产队互助组干活时,难免会在一块儿,尕花儿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他。当他涎着脸去献殷勤时,她要么脸色铁青怒不可遏,要么一脸冰冷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来年初夏,尕花儿和一群尕媳妇在青稞地里拔草时,他对着尕花儿唱了一首“少年”:
康熙爷思贤月明楼,手扳住栏杆者点头;尕妹是哥哥的心头肉,千思吧万想是难丢!
那群尕媳妇嘻嘻哈哈地看着尕花儿笑,窘得尕花儿恨不得钻进老鼠洞里去。李廷瑞变本加厉:
李靖王铸着个金钟来,姜子牙舍着个碗来;你给我掏着个实心来,我给你舍着个命来!
尕花儿终于勃然大怒,用“少年”回敬他:
上地里种的是辣辣盖,下地里种的是韭菜;日你妈妈的脑瓜盖,破皮鞋夹上了滚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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