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无败不答话,因为车厢里已有人道:“不错。”
这个声音似乎毫无特色,却无法用任何言语形容。既不能说它悦耳,也不能说它低沉,更不能说它嘹亮。那是一种掺杂着骄傲、残酷、冷漠、镇静的声音。你绝对想象不出听到这种声音是什么感受,如果你曾听到过,就永远也不会忘掉。
杨休心中却稍稍轻松了些:“你不是任独。”
任独!
这两个字一出口,所有人的气概都矮了一截。
二十年前,“任独”这两个字的前面可以加很多称谓,譬如血影残魔、合欢教教主、天下第一刀、江湖第一美男子许多许多。那是一个何等大逆不道,何等心狠手辣,何等令人不寒而颤,又是何等风流倜傥、何等令女人们倾心不已的男人!即使现在,那些年华老去的江湖美人,提到他的名字还会微笑着脸红,想到他的样子还会心咚咚跳个不停。
众人发现自己居然离这个传说中的邪魔这样近,不觉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那声音叹道:“想不到过了二十年,那老家伙的名字居然还能唬人。”说话间,一个人影从车内闪了出来。
他背着阳光,长长的影子投射在院子中央,好像天忽然暗了下来。他穿着裁剪合身的黑衣,显得兀鹰般矫健,冷峻,充满警惕性。一张年轻的脸就像花岗岩雕成,冷、硬、棱角分明,即使是天下最挑剔的匠人,也绝对找不出一丝一毫的缺憾。
绝顶英俊,就是这张脸给人的第一印象。
第二印象,便是笑容。
这男子嘴角挂着一抹浅浅的、有些讥讽的笑意,简直让人火冒三丈。杨休却只盯着他手中的刀,他显然认得这把刀:“你是谁?”
任逍遥不答反问:“你叫这么多门人留在这里,是打算给我磨刀?”
这句话就像一根针,狠狠刺进了在场所有年轻人骄傲的尾巴里,刺得他们大喝一声“倒要看看你这杂碎的功夫够不够”,几十把剑齐齐刺了出去。杨休心中一沉,却已来不及阻止。
任逍遥的右手搭上刀柄。
没有刀光,多情刃本就暗哑。
刀一出鞘,就带出了一个诡异的弧度,就像——
你有没有见过北国的朔风怒雪,那种被乱刀一样的北风裁成细细的粉末,尔后倏忽翻卷、争前恐后扑入你口鼻的雪屑?多情刃就像那北风般的乱刀,而且是藏于天地间的无数把乱刀,将进入它控制范围的一切事物裁得粉碎。譬如,何旺、仇大虎他们的手臂。
任逍遥停手,刀尖犹自滴血。二三十条手臂的碎块散落在他周围,满地鲜血顺着地砖缝隙,汩汩流向低洼处,发出一串令人耳鼓发麻的乐声。金剑门弟子惊恐后退,每个人都只剩下一条左臂,竟然还未感觉到疼痛。他们睁大了眼睛,根本不相信世上竟有如此狂暴肆虐的刀法。
杨夫人已弯下腰呕吐,杨休却还是定定地站在那里:“这一刀还不够。”
一刀!
斩碎二三十人手臂的,竟然只是一刀!何旺的脸庞扭曲起来,也感觉到了痛。因为他明白师父为何要他们走了,因为他们练了七八年的剑法加起来,也抵不住多情刃一刀。他突然很想笑,而且立刻就笑了出来。
当你发现自己最最得意的东西、最最努力去做的事竟是一文不值的时候,你除了笑,还能有什么法子?去撞墙吗?
别人都用惊异的眼光看着他,只道他骇疯了。
任逍遥却看着杨休:“不够什么?”
杨休道:“不够火候。”
任逍遥神情凝重起来,吐气道:“你眼光不错,无怪当年挨了老家伙八刀都没死。”
杨休冷然道:“二十年来,杨某早已不把生死不放在心上。只不过,合欢教的规矩莫非变了?”他握起那枚黑铁小旗,“为何伤害不在夺魂令上的人?”
任逍遥淡淡道:“的确变了。因为现在教主是我。”他突然又笑了,“我听说你有个儿子,叫做杨一元……”
杨休瞳孔一缩,正要说话,杨夫人却猛然直起身子,嘶声道:“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的元儿!”嘶喊声中,一头冲了过去。
谁也想不到,温柔贤惠的杨夫人竟然趟着满地血水,几步冲到任逍遥面前,抓住他的衣袖跪了下去,哀声连连,“求求你,求求你……”
任逍遥吃了一惊,多情刃一晃,却未劈出。
他一眼便看出,杨夫人根本不会武功。
杨休失声道:“夫人!”金剑门弟子见自己平素敬重的师娘如此狼狈地跪在别人面前,心中登时五味杂陈。有人大吼道:“师娘!咱们不必求他!”
突地,剑光一闪,疾如闪电,自屋顶飞流直下,直奔任逍遥而去。
是周廷!
杨夫人抓着任逍遥衣袖的力道陡然加大,似乎要把平生力气都用上。众人猛然醒悟,周廷假意离去,竟是与杨夫人计议好,要找机会偷袭任逍遥。此刻任逍遥双手被杨夫人拉住,上身空门大开,周廷这一剑只要够快,就能在他动手前刺中他。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救下杨夫人。杨夫人是用性命在赌,赌任逍遥会迟疑片刻,赌这片刻间周廷的剑已洞穿他的咽喉。她只希望这个英俊的年轻人不是那么冷血无情。
日期:2011-07-05 16:10:00
二烈焰驹惊风
马车顺着苕溪南去,两岸烟柳春波,鸟鸣渐渐,绕指轻柔,将方才的狂暴戾气尽数化解。
多情刃被一方柔柔的手帕擦拭着,变得安静温顺,梅轻清却兴奋起来,兴冲冲道:“少爷,你真厉害,一刀斩下那么多人的手臂,又一刀把那偷袭你的王八蛋砍成两半,后来还……”
她忽然住了嘴,细细温温的眉也拧了起来。
陈无败的脸又出现在气窗里。他伸手进来,掌心托着一个拇指大小的金色节管,梅轻清一接过去,便砰地一声关紧气窗,似乎很不喜欢见到任逍遥和这个丫头在一起。梅轻清气鼓鼓地哼了一声,对任逍遥柔声道:“少爷,老爷给你的信。”
任逍遥枕着手臂躺在车里,半闭双目,不知想些什么,随口道:“念。”
梅轻清怔道:“可是,我怎么能看老爷给你的信呢。”
任逍遥不耐烦地道:“我让你念你便念,哪来这么多话!”
梅轻清眼圈一红,乖乖拧开盖子,抽出短笺念道:“四月初八,杭州,魏侯。”
魏侯是杭州五灵山庄庄主,杨休挚友,亦是当年那九人之一。任逍遥对父亲的安排并不意外,也懒得说话。
梅轻清黏着他道:“少爷,人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眼下日子还早,你带轻清先去玩一玩好不好?”任逍遥望着车顶,默然不语。梅轻清便伏在他胸膛,咬着他的耳朵道:“少爷,我是不是又惹你心烦了?”
任逍遥笑了笑:“心烦倒是没有,只是你压在我上面,我有些喘不过气。”
这句话刚出口,梅轻清便像八爪鱼一样缠着他,假意嗔道:“少爷也常压我的,可想过我会喘不过气?”
任逍遥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点着她的鼻尖,笑道:“女人天生就是给男人压的。”
梅轻清缠得更紧:“那,我情愿被少爷压死。”
任逍遥却松开了手:“陈无败若听到咱们快活的声音,怕是会把车赶到苕溪里去。”
梅轻清啐道:“那个活鬼!讨厌死了!”
任逍遥点头:“的确讨厌。”一顿,轻声耳语道,“不如咱们甩开他,到西湖去玩玩。”
梅轻清的眼睛亮了起来,却又忽地黯下去,道:“老爷有令在先,让他寸步不离地陪着少爷,没有老爷的命令,杀了他他也绝不会离开少爷半步。”
任逍遥悠然道:“我若想甩开他,自然有办法让他不来追我。”
梅轻清眨着眼睛道:“什么办法?”
任逍遥不说话,坐起身子,冲气窗外大声道:“陈无败,轻清要洗澡!”
梅轻清傻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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