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圆群英志——明清之交的中国围棋史话》
第56节作者:
伯翔Xu 至此,整个隆庆年间的棋界大事便告一段落了。隆庆不过是明朝历史的一瞬,短短六年时间而已。对于棋界来说,这六年是一个告别的时代。程汝亮,颜伦离去了,李釜,李冲也渐渐淡出了棋界。是时候了,棋界该让给下一代人了。
万历元年,历史的车轮又开始转动了。
这一年,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在这个新时代来临的第一年改变了将来棋界的走向——这一年,扬州教书先生方选病倒了。
还有两年就要行冠礼的方新静静守在父亲的身边,轻轻握着父亲的手。父亲的脸从没有像今天这样苍白,过去那一贯威严的表情也早已不见踪影。
眼前的父亲,熟悉却又陌生。在方新的印象中,从没有见过如此无力的父亲。
方选早已没有了说话的力气,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儿子。那个被他逼着每天写作文的孩子似乎昨天还是个小不点,如今却已经玉树临风,比自己更加有力了。只是,将来的方新会是什么样子,他大概看不到了。没有说话的力气,方选只能默默淌着眼泪。
这时候下一局棋,或者写篇作文,能挽回父亲的命吗?方新只是握着父亲从未如此无力过的手,泣不成声。
突然,方选挣扎着,要将手抬起来。方新不明白父亲的意思,只是静静地看着。
方选颤抖着,指了指不远处放着的棋座。那是方新和方选两人曾多次对弈过的棋座,看着那老旧的棋盘,就仿佛看到了这一老一少在棋盘上杀得不亦乐乎的样子。
方选是在告诉自己的儿子,那是他所怀念的时光吗?方新静静地忍着哽咽,向父亲点了点头。
然而,方选却皱着眉头,猛地摇了摇手。然后,他又强撑着力气,把手指向了另一侧的书房,那里便是当年小方新被逼着写作文、练书法的地方。指着书房,方选几乎使尽了平生力气般,朝着方新点了点头。
指着棋座,摇了摇手。又指着书房,点了点头。十八年的父子情,在这一刻,不需要言语方新便明白了父亲的意思。
弈者小道,诗书正途。方新,考个功名,光宗耀祖,这才是父亲终生对你的期待啊!
方新仿佛能听到当年父亲在自己耳边厉喝的声音。“儿子辈不读书,顾耽耽嗜弈!弈岂取青紫物耶?”
只是,这声音,今后只怕再也听不到了。
方选含着泪望着方新,只求方新告诉自己他明白父亲的苦心,必不负父亲所望。
只求儿弃弈从学,博取功名。父亲,这便是您的遗愿吗?
静静地,方新在父亲的面前重重地点了点头。就在方新点头的那一瞬,方选如释重负一般,缓缓地笑了。他眯起双眼,却挤出了更多眼泪,模糊了瞳仁,看不清究竟是否已经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一年,方新的父亲,教书先生方选病逝。自五年前与李釜交战名满天下之后,一直作为棋手而受邀四处游历的方新,在父亲离世的这一天向父亲做出了郑重的承诺。
弈者小技,我当以功名光宗耀祖,以圆父亲遗愿。
自此,方新为避棋名,改名为方日新,两年后取字子振,人皆呼为“方子振”。从此之后,天下再没有方新这个人。
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一个拥有天纵之才的方新,又如何能逃得出这棋界呢?
至此,说句题外话:恭喜各位读者,你们就此进入了明朝围棋史上记载最混乱的时代——就从方新改名方日新这时候开始。当然,这事咱们留到后面再说……
方选去世这一年,方子振拜王阳明高徒许孚远为师,开始钻研学术。就在这一年,方子振去了南京,参加了那年进行的南直隶乡试。
这一年南直隶的主考官,名叫何洛文。
何洛文,字启图,号震川。此人二十六岁中解元,四年后中进士。万历元年,新皇登基,何洛文受到重用,任宫中的经筵日讲官,并被任命为这一年的南直隶乡试主考。
何洛文在历史上名声不响,三十岁中进士的资历来看文化水平也算不上顶尖,日后当官也没有做出太大的动静来。但是,这个人极其喜欢下棋。甚至,正因为何洛文好弈,又在宫中担任皇帝的经书讲师,结果把新皇帝也带着爱下棋了——众所周知,万历皇帝登基的时候还小,那时候朝廷的事情都是张居正负责的,也就是著名的“张居正辅政”时期。小孩子听老师的话,所以教什么学什么,何洛文就这么把小皇帝培养成了小棋迷。
一个能把皇帝带成棋迷的棋痴,碰上江南顶尖棋手来参加考试,会有什么后果,大家不用猜也该知道了吧……
尽管方子振特意改了名字,可惜战平过李釜的人,这名头实在太响了,最终当年的扬州方新来考试的消息还是传到了主考官何洛文的耳中。结果这场考试考完了,何洛文也顾不得作弊嫌疑,兴致冲冲地就跟方子振见上了一面。一见面,何洛文自然毫不客气:“来,方子振,陪本大人下一局吧,对局费按国手的标准,一分钱不少!”
方子振听了,却缓缓摇了摇手:“实在对不住,大人,这棋还是别下了吧。”
何洛文一见,有些奇怪,于是问道:“莫非,是嫌我棋力太低?”
“岂敢岂敢,只是在下曾答应过死去的父亲,专心求学,不能再因弈废学了。”
何洛文一听,脑子里一转,哈哈大笑:“考试都考完了,还怕什么因弈废学啊。过几天卷子改出来了,你就金榜题名做举人了,还在乎今天下局棋吗?”
方子振还在推却,何洛文转念一想也对:考试成绩没出来,人家就算下棋心里也不踏实,不如直接把结果给他看吧。
于是何洛文等卷子改好了,直接让人把今科中举的名单拿过来,打算当着方子振的面告诉他中举的消息,让他放个心。何洛文拿过这名单,兴致勃勃找了老半天,最后发现——没有“方日新”这个名字。
换句话说,方子振今年没考上。何洛文这可怎么好意思呢,本来是想给人家安个心,结果一不小心反而把人给刺激了。
倒是方子振这头笑了笑:“大人不必客气,在下知道自己今年大概是考不上的。”
下了几年的棋,凭着当年父亲强逼着练的那点小学生文化,能考得上才是怪事呢。
何洛文挠挠头,也不好意思说方子振没文化,于是只好换了个说法:“你今后没事就到我这里来下下棋,我呢就给你讲讲文化课,这样咱俩都有好处,怎么样?”
多和文化人来往,总不是坏事。方子振这边也就答应了。
于是,方子振就这样结识了何洛文,两人成了至交好友。他在南京暂时定居了下来,一边在许孚远那里求学,一边跟何洛文下棋。经过何洛文推荐,方子振又认识了一位更加厉害的人物——南京国子监祭酒,执掌南京翰林院的余有丁。
余有丁,字丙仲,号同麓。此人当年考进士的成绩可是探花,又是南京最高学府国子监的领导,认识这个人可比那个资质平平的何洛文好使多了。于是,在余有丁的调教下,方子振实际上是接受着南京国子监的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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