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
就在那一晚,当希律王准备要把彼得从牢房中提出来时,他正睡在两个士兵之间,被两条锁链绑住,而看守的士兵就在牢房门口;这时使者到了,牢房中出现了一道光;他在彼得身边轻推叫醒他,说:“快起来!”
——《圣经新约》《使徒行传》
卷一
迷梦常似线团,线头深藏其中,隐约知道,却看不见。他们回想过很多次,都无法判断那一切灾难——血腥与恐惧弥漫——究竟应该从哪一天开始算起。线团,也许从他们出生那天就已织成。
好吧,如果一定要把这血腥恐惧的故事讲出来,最好从那年的五月一日开始。
离奥运会只余百来天,举国欢腾,而上海则草长莺飞,春暖花开。可这并不能让周南的心情变得更美好。他一如既往地在早晨七点钟坐到餐桌边,一如既往地吃起蛋炒饭来。妻子杨以珊左手执牛奶杯右手翻报纸匆匆浏览。
夫妻两个五一放假都不休息,如千万上海精英那般。
周南忍不住开口:“边吃边看书最伤胃。现在旁边没有陌生人,你大可不必显示名牌律师的高效率给谁看。”
杨以珊并没有抬起头来,只冷冷回道:“我的胃好得很,比起某些怪异得大早要吃蛋炒饭的人,不知健康了多少。”
周南轻轻笑,“你抱怨了五年,也做了五年——累不累?”
杨以珊答:“很荣幸你还知道是我在为你做蛋炒饭。”
周南放下饭勺,喝完蜂蜜水,末了咕噜咕噜涮涮嘴。
妻子皱皱眉:“我说过许多次,这个习惯会让同桌吃饭的人恶心。周南你进城很久了,怎么陕北老农民的习惯还是改不掉?”
周南不以为然地哼一声,“只要是个中国人,往上数三代,总与农民脱不了干系——你骄傲自大过头了吧?”
杨以珊放下牛奶杯,收拾一下报纸,这才正眼静静看一眼丈夫,“叫你失望了。往上数三代,我们家也还是律师;另外,我可没有侮辱农民的意思,骄傲自大的是那些把恶习当个性的白痴。”
周南脸一沉,“你骂谁?”
杨以珊仍旧静静看着他,“每次开场的人是你,吵不过翻脸的也是你;有这点时间,还不如赶快去换衣服。五分钟后如果你还不下楼来,我就把车开走,你自己打车去公司。”
周南悻悻回到卧室,重重摔开衣帽间的门。
这个恶妇!
如果杀人不用偿命,他一定会亲手扼杀她,并且慢慢欣赏她临死前的惨状。
他开始系袖扣。
不不不,他不必为这恶毒的想法感到惭愧。杨以珊,是这世上最惹人厌恶的女人,是二十一世纪的泼妇新代表。他不能明白自己当年为何会娶她,还曾为能娶到她而兴奋不已。
发神经。被爱冲昏头脑的男人与白痴没两样。
右手袖扣始终扣不上,周南气恼地扯下它,发现是妻子送给他的一对Tiffany。
他索性狠狠地把另一只也扯下来,甩进墙角,心下暗爽。
名贵有个屁用。像杨以珊一样,名贵,却叫人难以忍受。
周南换过另一对简单的袖扣扣好,抓起西装外套下楼。
杨以珊已经坐在副驾驶座上,正在讲电话。
“……你请何太太等多半小时,我很快就到。对了,编号1573 的档案袋,请先拿出来放在我桌上。”
周南绑好安全带,发动车子。
公事公事公事。沉湎于公事的女人,比沉湎于家长里短的
女人更面目可憎,虽然赚的钱不见得有多多,但女人一旦月薪数万,便立刻嚣张起来。
他瞟了杨以珊一眼。
当然她并不是真的面目丑陋。她剪着干净的贴耳短发,面庞似白玉,嘴角略往上翘,与对于女性而言过于坚硬的下巴配在一起,反而显出一种漫不经心的俏皮来。
可惜这张看似俏皮的嘴巴,却很少讲出俏皮的言语。
杨以珊是一个精致、精确,又精通很多领域的女人。
周南时常想,无怪乎贾宝玉宁娶整日泪流戚戚的林妹妹,也不要小惠全大体、八面玲珑的宝姐姐。
过日子又不是打仗,谁受得了一个Mrs.Knows All 每天在旁边耳提面命指挥战斗。
当下他不由自主喃喃道,“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
杨以珊却轻轻笑了一下,“我哪有薛宝钗那样聪敏伶俐,过奖过奖。”
你看你看,周南窝火至极:他懂得的她全懂得,他不懂得的她还是懂得,简直活不成。
接下来的行程,两人再无言语交谈。
周南想起与杨以珊度蜜月时的一段对话。
那时知道桑托瑞尼岛的人不太多,航班也少,两个人转了N 次机场才飞抵目的地;但是矢志不渝,像是去到桑托瑞尼岛度蜜月婚姻才完整似的。
一个傍晚时分他们终于站在爱琴海边,双双惊诧于海水之美与蓝。
杨以珊问:“知道爱琴海为什么格外的蓝?”
周南尚记得那时自己仿似很博学,“伊卡勒斯向往太阳神阿波罗,穿起蜡做的羽翼,飞向天空,结果太接近太阳,反而融化了翅膀,掉下来溺死在爱琴海中。”
那时杨以珊道:“所以莎翁说得好——‘人啊,为什么要去爱那些令自己不高兴的事物?’”
周南吻一下爱妻手背,调笑道:“杨以珊小姐,那你为什么爱我?”
今天周南仿佛还清楚听到她回答得坚定而温柔的声音,“因为爱你令我高兴。”
因为爱你令我高兴。
他再瞟一眼旁座的杨以珊。
她一丝表情也无,权当他是司机似地目视前方。
谎言。谎言。谎言。
杨以珊,你爱我,是因为我懂得赚钱,又舍得在你身上花钱;你爱我,是因为我愚钝老土,方显得你聪慧博学。
神思恍惚之间,周南差点错过了高架路的下匝道。
他急急地将车切向右侧,岂料后方车速也够劲,眼看就要闯祸,他索性给一脚油门,可是右侧车道上原有的一辆吉普不客气地撞上来,周南的手几乎从方向盘上震脱。
他只听得妻子一声惊呼。
周南一背冷汗,待车停稳,一迭声问,“以珊以珊,有没有受伤?!”
杨以珊稳定一下情绪,答:“没事。可是车门应该撞到了。”
周南吁口气,“人没事就好。”
这时却见那辆吉普的司机下车走过来。
他的目光好像顿时被粘住一样。
好一个可人儿。
蜜色皮肤,鬈发长且自然,嘴唇玫瑰花瓣般娇嫩;身穿吊带的金色丝织长裙,裙袂层层叠叠,似雾似烟,脚踩一双金色平底凉鞋;整个人从头到脚除去一条不起眼项链外再无饰物,却似金光四射。
这个可人儿此刻有些愠怒,双手拎起裙摆,举脚朝周南的奥迪车轮踢一下,“还不滚下来?”
她的脚踝和锁骨一样性感妩媚。
她的声音似银铃般悦耳。
她的神情像婴儿那样可爱。
周南赶紧下车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们开车莽撞。”
女郎眯眼看看他,又看看还在车内的杨以珊,“人没事吧?”
周南猛然醒悟:“你呢?你没有事吧?刚刚你才是最危险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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