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到体育场，他们已候着我了。张生和他的女朋友小雯，老谈、游风还有我，一共是五个人。小雯和张生是同班同学，比我们低一届，老谈、游风和我是同级的，但我和游风从前很少打交道，我们是到了Z城后才开始相熟的，游风也在南水镇工作，教高中。
　　我们喝点小酒，看看舞台上卖力扭动肢体的年轻女子，听听据介绍巡演了半个省份的我们不知名的著名歌手的演唱，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聊天。说起的，无非就是工资、加班、那帮让人气恼的小孩。有一次，一个朋友很无奈地和我总结起旧同学见面的聊天话题，刚毕业的一两年，总聊工作的辛酸，毕业三四年，一见面就问结婚了没，毕业五六年，交流生养孩子的问题，再过上两三年，就是孩子上学的问题，我们似乎都无法摆脱人生的桎梏。对大多数人来说，学习、工作、结婚、生儿、养儿，这就是人生了。我感到苦闷，我们活着就不能有别的追求了吗？我忽然想问问张生还写诗不？大学时代，他是个好诗人，但我终于没有问出口来。我还问什么呢，要是小样愿意爱我，我还不一样心甘情愿地戴上枷锁，去计算柴米油盐，我有什么资格去讽刺别人追求凡人的幸福。我也一样是凡人，我们都是凡人，生活到头来，都只要凡人的幸福。

　　我默不作声地挨个碰了碰他们的酒杯，他们打着哈哈一起干了，也许是灯光的迷离，没有人留意到这一霎间我内心的风起云涌。这里卖的酒真贵，就那么几杯，要两百多了，以前在小北门，我们喝十块三瓶的青岛、珠江纯生或者力加。两百多，够一大桌人吃喝了，酒多到够我们轮番上去敬酒，把黑师兄放倒。
　　从酒吧出来，游风拦了辆的士，我们上了车。游风先送我回到村口，车子再调头往他学校去。
　　我一个人走在村口凄清的路灯下，灯光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我没喝多少，很清醒，以我的酒量，这几杯不算什么，就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充满了酒醉才有的忧伤？我心里忧伤得空空落落，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从包里掏出了手机，我要打给谁吗？
　　我摁出号码本，想了想，觉得自己真的没什么人能找了，再说，我也没什么事要说，大半夜地给人家挂个电话过去太不靠谱，我以为我还是大学生吗？
　　可是，为什么不呢？我不是大学生，我就不能率性了？我在路边一条石凳上坐下，不假思索地拨通了肖杨的号码，我就想听听他的声音。
　　“喂？”

　　“是我啦！”
　　他问道：“怎么那么晚啊？”
　　“很晚吗？”我刚看过时间，才十一点多，“你在哪儿啊？”
　　“我在宿舍啊，你呢？”
　　“我在街上。”

　　“怎么还不回家？”
　　“现在回，刚和几个朋友喝酒去了。”
　　“你是不是喝醉啦？”
　　我拉长声音说：“你才喝醉。”
　　“我有个师兄在这里呢。”
　　“那又怎样？”

　　“你要不要和他聊聊？”
　　“也可以啊。”
　　话筒里传来另一个声音：“喂？”
　　“喂，你好啊。”
　　“你好。我在肖杨这玩呢，我们刚打完羽毛球。”

　　“哦……”我不知道应该和电话里那个谁说点什么，干嘛要我和他师兄聊呢，那小样能干点合逻辑的事情吗？
　　对方又说：“你去喝酒啊？女孩子那么能喝。”
　　“嗯。”
　　我实在是无言以对了，好在他也很相机地说：“我给肖杨跟你说吧。”
　　我说好。

　　肖杨接过电话说：“你快点回家吧，那么晚了。”
　　我说：“我快回到家了，就这样吧。”
　　我本来就不该给他打这个电话，这下不知道他要怎么想我呢。说不好一搁下电话就跟他那师兄吹嘘：“看见没有，这女孩那么晚给我打电话，暗恋着我啊！”我甚至都能想象得出他那得意的神色。据说，男人都喜欢把女孩的青睐作为炫耀的资本。
　　都怪自己，真是的，说什么不是大学生也可以率性，不年轻就不应该太过任性放纵。
　　我挂上电话，叹了口气，踩着昏黄的灯光往家的方向走去。

　　也许，我是真的醉了。酒不醉人人自醉。
　　日期：2011-09-22　22:36:21
　　26
　　明天就得试教了，我今天必须把所有教具准备好。课题牌做好了，磁铁、胶水、绳子、小图形什么的都有了，就差那几面样品彩旗让我抓破了脑袋：要用最基本的图形拼出图案来，既不能太复杂，又得有启发性的创意，我真不是这方面的料。
　　我觉得王帆在这方面的动手能力应该是比我强的，在这时候愿意帮我的也就只有她了，我只好去撒她的娇：“姐姐，妹妹好可怜，你就帮帮妹妹啦……”
　　王帆白我一眼，说：“行吧，你今晚上带过来，姐姐备完课就帮你做。”
　　晚上吃过饭，我就抱着一大堆材料，屁颠屁颠地跑上学校找王帆。
　　进了门，刚把东西放下，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王帆就把我往肖杨宿舍那边推：“喏，你先去他那边看电视，我还有一点点事要忙，完了就叫你，很快啊！”话完，王帆就钻进了自己屋里忙活。
　　我站在过道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昨晚我借着那么点小酒发酒疯，给肖杨打电话，丢人丢大了，难不成现在大摇大摆没事人般走进他宿舍吗？这似乎也太有点不要脸了。可是，我也不能一直站这不动啊！我硬着头皮进了肖杨的宿舍，他腿上裹了张薄毯子，正坐在床上看电视，见我进来，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来啦！过来看电视啊。”他拍了拍身边的床席，示意我过去坐下。
　　我听话地在他身边坐下，接过他递过来的遥控器，胡摁了一通，没什么好看的节目。我就把遥控器还给了他。百无聊赖中，就觉得拘谨起来了，仿佛身边坐着的不是肖杨，而是一个紧紧拴住我神经的定时丨炸丨弹，只要我稍一动弹就会把我炸得粉身碎骨。我不敢转过头去看他，眼睛紧盯着电视屏幕，装作看得专注，我以为可以这么熬到王帆来叫我，但又觉得憋着气般的不自然，我便把头偏过另一边去，想喘口气的时候瞥见床头柜上放着一瓶脸霜和一支润唇膏，就拿起来把玩，试图消解心里那说不详尽的焦躁。

　　“小样，你也用这些东西啊？”我没话找话地说着，我们这么并排坐着一腔不搭，太奇怪了。借着和他说点话，我也可以稍稍地把脸转向他。
　　他摸了摸脸说：“天凉了嘛，很干啊！”
　　“干就干呗，你用这东西显得很娘耶！”我总是忍不住要在话头上损一损他。
　　“什么啊，很多人用啊！”他在我手里拿过润唇膏，掀开盖子就往唇上涂，“我去到市场那店里，问那美女我用什么好啊，她就给我拿这个，说很多男的也用啊。”
　　我想象着他吊儿郎当地走进化妆品店的样子，嘿嘿一笑：“你在市场买的？搞不好是假货呢！”
　　“什么假的，这十几块啊！”
　　“十几块就不能是假的？人家就坑你大老粗。”

　　“那就假咯！”他忽然话头一转说：“你昨晚干嘛给我打电话啊？”
　　好不容易搭上话，我才放松了些，这家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怕什么就专挑什么来整我，活脱一冤家。我别过头去不看他：“没干嘛。”
　　他噗嗤笑道：“你是不是发情了啊？”
　　他娘的——我本能地学着他的语调在心里骂道。这什么用词？！我差点没一口气噎死。我转过脸狠狠瞪他一眼：“你才发情！”
　　“那干嘛给我打电话啊？”他乐呵呵的，不到黄河心不死。

　　我低头使劲扭着自己的大拇指，“我想你了”这样的话我能说出口吗，而且这还不等于变相承认我发情了？混蛋，你就笑吧，狠狠笑吧，我被你抓到话柄了，我认栽了。我偷偷回头看他一眼，还真的笑得正带劲呢！我红了脸，嚷道：“不准再笑了！”
　　“干嘛啊，我笑又怎样啊？”
　　我大大地吸了一口气，转身直对着他，一副下战书的架势：“你再笑我就亲你了。”
　　“来咯！”他扬了扬下巴。
　　我说：“你以为我不敢吗？”
　　他说：“你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