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瘦削老头行至胖老头面前，狠狠捶向胖老头肥硕的腹部，骂骂咧咧道:“你这老家伙，刚才你怂恿我出来救人，现下又自己打退堂鼓！”
　　胖老头双手掖在袖筒中，兢兢退后几步道：“你没看见，有两个人已经进去救人了吗？劳咱们什么心？”瘦老头道：“你还真当别人是你亲娘舅了，什么事都指望着别人。”暮云道：“你们要救的是什么人？”那瘦老头慢吞吞道：“什么人...是...”一指胖老头：“是他的义子，我的侄儿。”
　　夏然儿心思一转，见是援手，笑吟吟道：“你们要救的，可是扬州商会昔日的文员？”胖老头双眼圆瞠，怒道：“什么文员大官，俺孩儿生平最恨的就是那些苟活于世的当官范儿！”夏然儿嘟嘴道：“那便不是了，我大哥哥他们是救一位已卸任的扬州官员。”
　　瘦削的老者听罢，怒向胖老者道：“瞧吧，还想天上掉馅儿饼，还是要咱自己走一遭，你这个吃货！”那胖老头突然腼面笑脸讨好道：“你身材小，便一个人去了吧...我这么胖，去了，不是给你当累赘吧。”瘦老者一听，白眼翻道：“你爱去不去，明天子时，不知阴间又要添多少枉死鬼，你是想给自己的孩子收尸了。”
　　这么说道，那胖老者显是畏惧了，忙拽住瘦老头衣角哀怜道：“你就知道唬我！”
　　夏然儿观望二人对话，心中不觉好笑，这两位老人大有顽童活宝风范。却不知是哪里来的前辈高人，又一想，前辈高人作风往往是出人意表的，当下不敢再孟浪造次。
　　只听那瘦削老者对暮云说道：“娃娃儿，给老汉们使使那年轻人传给你的轻功。”

　　日期：2011-10-20 19:46
　　第十三章 肥膄二老(二)
　　暮云揉了揉被捏的酸痛的臂膀，眉目曲张，硬声问道：“你要做什么？”那瘦削老者急道：“做什么，你...你...你学轻功是做什么的？”暮云见那老者骄躁的样子，脑海一转，心中暗笑，方才你跟抓鸡似的，叫我好没面子，这下一股脑儿还给你，眼神若有所思，鬼灵灵答道：“我又哪里会轻功了。”指尖略指身旁高墙，续道：“这墙不过一丈有余，要跳下去，大概身体健壮的人都可，又哪用得着什么轻身功夫。”那瘦老头似果真信了，翘首向墙头望去，片刻又回过神来，忽然搔耳挠腮，连声道：“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暮云笑道：“怎个‘如何是好"?”那瘦老头折回胖老者身边，半弓腰腹下去，撩起胖老头袖腿，胖老头忙诘问道：“做什么？”瘦老头怒道：“怕甚么！你这块疤，还见不得人么？”
　　暮云和夏然儿齐向胖老头小腿瞧去，只见这老头小腿上，清晰印着一块大如酒罐嘴的伤疤，原来老头小腿上竟缺了块肌肉，这一瞧，看得夏然儿和暮云怵目惊心，两人心底阵阵觳觫。
　　夏然儿生性驯良，不禁起了恻隐之心，开口艴然问道：“痛么？”那瘦老头道：“怎地不痛，肉痛，心更痛！！！”夏然儿又问道：“这话怎讲？”
　　是时月白风清，府衙内，华灯初上，墙外的蛐虫窸窸窣窣，叫声萦乱。几个人说话声便被这些虫叫遮掩住了，瘦老头低头忽道：“呸...我跟两个娃儿说这些作甚，真是老糊涂了，老糊涂了。”
　　夏然儿驳道：“娃娃怎么了，说不定哪天，你们这些老的还要靠我们这些少的出主意呢。”

　　那胖老者眼睛一亮，忙道：“你说得对，说的对。”夏然儿盈盈笑道：“那你便说了吧。”胖老者又谨饬小心说道：“我说与你们听，你可不许告诉别人。”夏然儿道：“自然不会，若是说了，就叫我...”说到这里，不知该如何启出下句，瞥见暮云白发澹荡，手指揸向暮云脑门，说道：“就叫我成他这样，满头白发。”说罢向暮云哂笑，知道他心里不会介意。

　　那胖老者倒是很满意这样的毒誓，白眉舒展，欣然道：“那我便说了。”胖老头捋一捋蓬乱的头发，像是在梳理思绪，过会才道：“这扬州知府衙内，锁着的，本是我那苦命的孩儿。”夏然儿道：“怎地苦命？”胖老头嗔道：“你且先别打乱我说话，待我一一说与你听。”夏然儿笑笑，便不再搭话，胖老头接着道：“我这孩儿，十岁之时，在众目昭彰下，无意戳死了河南滑县县官那骄奢淫逸的三公子，人说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他杀的，又偏偏是这些官府中人。那时孩儿还小，孩子有个一奶同胞的姐姐，便替他抵了命。”

　　胖老头顿了顿，神色萎顿，又道：“可那县官暗中并不罢休，屡施毒策，那时我还不算年老力衰，一夜，眼看孩子就要被毒害，我出手打退了那些黑衣人，却最终未能保住孩子的一只臂膀，看他孤苦仃俜，便留他在身边。那县官看我是块硬骨头，这件事也就此做罢，我便带着孩子，寻访四处好友，却未得一人能够收留的他。”暮云不禁问道：“这是为何？”胖老头道：“这孩子生性执拗，偏又一身浩然之气，况且听闻他动手杀过人，又有哪家敢敞门收养的...他便随我走南闯北，中间阅人无数，甄人善恶，可就是这点，却给自己惹来大祸。”

　　胖老头瑟缩了下身体，不知是身子冷了，还是心冷了，续道：“前些时日，我孩儿出门游玩，正赶上扬州知府公子弱冠之年，这知府的公子也真不是什么好东西，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青天白日下，竟公然轻薄闹市里来往姑娘小姐，围观众人都是箝口侧目，敢怒不敢言。偏偏叫我这孩儿瞅见了，那公子见我孩儿气度不凡，便戏谑一般拖拽着被玩弄的女子，前来相邀，还想诹吉一起出去玩乐。我那孩儿一听顿时大怒，骂道‘光天化日之下，有没有王法了。’那公子笑道‘王法，在这里我爹爹就是王法’，那公子欺人更甚，给我孩儿两条道路，要么就去跟他一起花天酒地，要么就受胯下之辱，那公子冷笑道‘我偏要好好凌辱凌辱你们这些正义之士。’我孩儿怒极，不由多想，抬腿两脚踢翻众爪牙，擒住那公子捉住少女的手臂，抬肘便给折断。只听那公子哇地一声惨叫，已倒地不省人事，众爪牙忙爬也似的落荒而逃。我孩儿这才神回虑转，知道犯下大罪。“

　　夏然儿问道：“后来呢？”
　　胖老头长呼一口气，缓缓道：“后来，我儿不肯畏罪而逃，自然是给通牒缉拿了，幸得我与那扬州城外薛名医有深交，请他进城，才勉强保住那公子的一条手臂。”
　　暮云忽然厉声道：“该折！！！”
　　胖老头道：“那可不是，当时那姓薛的名医也如是说，我开玩笑道‘这可关乎我儿性命，你定要出手以揽大局。’薛名医听罢，这才答应救了那知府的公子，却怎料到，入得府内，那知府竟是暇眦必报，处处为难，只是看在我往日一些薄面，才没有狠下杀手，那知府道‘你要留下身上一件不菲的物事，此事才肯作罢。’我寻思着，老儿向来一身轻净，能有什么好给你这肥肠子的，可瞧那知府面相，不留些东西，我是万不能带我孩儿出这知府衙门了。于是一咬牙，便从小腿上剜下这一斤瘦肉来，哈哈哈。”

　　他面相虽在大笑，神色却显得格外凄楚，语气中居然渐渐带入哭腔。旁边的瘦老头拉耸着脑袋，抚慰地拍拍胖老头肩膀，当先在胖老头面前的横劲已是烟消云散。
　　胖老头额角颤动，眼角周围皱纹一紧，又道：“那知府想不到我会有如此举动，一时骇然，挥挥手许我们出去，我点了穴止住血，包扎好伤口，接了孩儿出来。孩儿见到我，身子高高跳了起来，指着我腿大嚎‘爹爹，您这是’，我心知瞒他不住，只好告之，孩儿当时只是哭着道‘我与那当官范儿不共戴天！’我告诉他‘做官的也有好的，你可不要再一时莽撞，办了傻事。’那孩子连连摇头，哭着道‘爹爹，我没有做傻事。’我抚他满头黑发，眼望不远处知府衙门道‘爹爹知道，可是，在强权面前，庶民焉能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