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了江涛的悲伤和孤独。“我不能再想他了,”她对自己说,“他和我已经没关系了。他也是一个上了战场的军人,我也是一个上了战场的军人。”她想,思绪却以此为转机突破了意志的脆弱的篱笆,让她清晰地回忆起了与那个男人有过的甜蜜和幸福的时刻,眼泪一滴滴顺着脸颊流下来。她还是想把注意力弓I 向别处,避开那团正在她内心中越来越坚定的东西,结果却想到了明天的战争,想到了她只在电影里看到过的战场景象:炮火、厮杀、伤员、血、尸体。“我在世上已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明天我一定要上前沿。我并不是谁的情妇,我只是一个参战的军人。”
忽然间她明白那是一团什么样的东西了,“我不怕枪林弹雨,我也不怕死亡,我可以成为英雄,从而将过去那些关于我和江涛的流言飞语一扫而光……”她又想到江涛了,奇怪的是到了现在她仍不能真正恨他。“如果我在战场上成了英雄,客观上也帮助了他。别人就不会以作风问题损害他的名声了。”“但是我真的会死吗?”一个念头跳出来,粗暴地截断了她的意识流,让她打了个寒颤,惊慌起来,“不,我怎么会死呢?我还这么年轻,刚刚懂得生活和爱情。……据说死在战场上的女军人是极少的,大多数参战女军人的经历都是浪漫小说里的情节,有惊无险。……我不会死,却会有一番冒险经历。”她想。
但是死的念头。已深深地惊动了她。死,这是陌生的东西;活着,爱别人而且被人爱,则是她熟悉和渴望的。然而有战争就有死。“……你也许会死的,因为战争与那个男人是否爱你一样,都是你不能左右的东西。”她的心突突跳起来,蜡烛的光亮却在黯淡下去。“你的生命就像这火光,熄灭了就再也亮不起来。”
“不过你真的害怕死吗?”那团黑暗的坚定的东西又涌上来了,让她不那么害怕了,“失去江涛之后,你还觉得会有人再爱你吗?
…—‘你真能够将自己与他有过的一切都洗刷干净吗?“她静静地想下去,意识到泪水又一次在眼里干涸了。”没有了江涛,我是不会再爱上任何人的。比江涛更好的人不会有,即使有也不会跟我结婚,比江涛差的人我又不会爱上他,……“她没有再往下想,心却因这番思想完全变硬了。
“我的一生还是有些遗憾的。从小我没有得到父母和兄弟姐妹更多的爱,离开父母的家之后又没有找到自己的家。……但是真正的遗憾却是没能同江涛结婚。……”收拾得很干净的折叠桌上有一叠A 团的公文纸,一瓶胶水和几个公用信封。她掏出钢笔,下意识地在公文纸上划起来。“江涛,我爱你,我想跟你结婚,”她写道。“我的生命属于你,除了你我不爱任何别人,连同整个世界。……你就是我的整个世界。”“我这是在写遗书吗?”
脑海里倏尔冒出了一个念头。“是的,战争再过几个小时就要打响,我可能死在战场上,走前我应该给江涛留下一封信。……我要告诉他我爱他,如果为了这爱情需要我死,我也毫不珍惜自己的生命。”“我真想和你结婚啊,”她继续顺着自己的思绪写下去,“哪怕过上一天名符其实的夫妻生活也好。我不想只做你的情人。”蜡烛头越来越小,她想再写几句,思想却似乎枯竭了。烛光迅速黯淡下来,她只来得及将这封胡乱写成的信装进手边的一只信封,用胶水封了口,准备走时留在这顶帐篷里。“A 团江团长亲启。”她在信封上写道。“师医院张莉留交。”吉普车已在帐篷外面发动起来,烛火也在这时完全熄灭。帐篷里马上一片黑暗,她的心境也在这一刹那间改变了。“不,把这封信留下来没有任何意义。江涛会在乎我给他留下这封信吗?失去江涛之后,我真的在乎给他留不留下一封信吗?……”这最后的意念让她改变了主意,将信装进军上衣口袋,走出帐篷。
……在以后的四个小时内,那辆由A 团指挥所派出的吉普车一直在猫儿岭北侧的大山峡里颠簸穿行。战前的最后一夜,师医院第三包扎所已在骑盘岭东端631 高地北方山谷里一座瑶寨边上。张莉默默地坐在驾驶员右侧的座位上,注视着前方。一路上车灯不时将两侧的山石树木怪模怪样地显现在她眼前,给她留下了许多狰狞恐怖的印象。张莉没有再想到江涛,但是一种与那团沉重黑暗的东西相关联的感觉,却在她心灵中变得异常真实了:这次长时间的深夜山林旅行,连同这无数梦境一般的可怕景象的出现和消逝,在她的生命中,都是最后一次了。第六章
江涛是在下面一种情形下随口答应张莉的请求的:从林子里走回二号岩洞,他接了师长的一个询问情况的电话,便陆续接到了已到达预定攻击出发地域的各分队指挥员的报告;离开白帆之后,他对这个晚上自己的表现是懊恼的,心中升起的愤怒和自责使他命令自己忘掉洞外的一切,将全部注意力高度集中到作战行动上来。他刚刚回到“卧室”,要面对洞壁上那幅顶天立地的巨型军用地图思考一番,尹国才便一掀“卧室”出人口那块雨布做的“门帘”,走进来,轻声说:“团长,张医生要见你!”
江涛的思路被打断了。他有些恼怒:方才他嘱咐过参谋长,不让任何人打扰他,张莉当然也不能例外! .“不见!”他干脆地说。
尹国才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又进来了,看他一眼,更加小心地说:“团长,这件事还是要跟你讲一下。……张医生要回师医院第三包扎所!”“在那种持续了一晚上的亢奋情绪的作用下,一个对原来的作战方案进行局部修改的新方案正在江涛头脑里初现雏形。江涛恼火地问:”为什么?“
尹国才不回答,神情却似在说:团长,你心里明白!
江涛没有认真思考这件事。但一个来自心底的声音本能地提醒着他:让她走好了!,“行,让她走吧!”他随口答复了参谋长,转过身去,目光盯着洞壁的作战地图,又集中精力思考起那个未臻成熟的修改方案来。 .……在潜意识里,江涛对今晚发生的一切还是很清楚的:夜幕降临之际,当他自以为很轻松很潇洒地走向三号岩洞时,战争的沉重在他内心里形成的压力仍然是巨大的,那时恰恰是他最软弱的时刻。但现在不同了,他已在三号岩洞里度过了一段异常轻松的时光,从中重新获得了镇静、力量和勇气。现在他心里只有战争,任何人这时来打扰他都只能引起他的愤怒,张莉也一样。
是的,一闪念间他还想到了:让她走好了,明天就要打仗,有过今天早上何晏的警告之后,再让她留在猫儿岭也许真的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了!…… .……尹国才又在他身边等了半分钟,看到他不会再有别的话说,才悄悄退出了“卧室”。
也就在这段时间内,一个新的作战设想在江涛头脑里变得清晰了! .军师首长原来为各部队规定的发起攻击的时间是明晨六时四十分,我方完成全线炮击之后,步兵才能发起冲击。由于今夜A 团各分队占据的攻击出发地域距离骑盘岭三座敌高地仍有一千到三千米之遥,即便炮击开始时就让工兵在雷区中开辟冲击通路,步兵随后展开冲击,接近高地时我方炮击肯定也结束了,接下来冲击部队就可能被迫转入强攻。今天早上他对军长夸下了速战速决的海口,但具体想到一场强攻式的战斗,他又有些心虚了:工兵分队仓促之际能为步兵开辟出的冲击道路宽度是有限的,于是步兵一次正面对敌展开的兵力也是有限的,敌人只要在山头上架起一挺高平两用机枪,封锁住冲击通道,高地就有可能久持不下。明天他与柳道明竞争的只是结束战争的时间和完成战斗的质量,如果不能速战速决,他就将失去所有看来垂手可得的胜利!
必须缩短攻击部队向高地运动的距离。最好能在炮击尚未完结时摸到敌人鼻子底下,才能使攻击行动成为奇袭而不是强攻!
他必须在这一点上下些功夫!、。
午夜来临之际,这个新的作战设想终于变成了坚定的决心。
这个决心是:各营配属的工兵不是明天拂晓六点四十分,而是比原定时间提前两小时行动,务必在全线炮击前从敌占高地下的雷场中秘密将步兵冲击通道开辟完毕,各营主攻连随即向目标跟进渗透,视情况许可渗透得距敌前沿阵地愈近愈好。一俟明天拂晓我炮火急袭结束,即短距离一鼓作气扑上去,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这样做的妙处和危险同样明显:如果今夜他能将部队渗透到一跃即可进入敌阵地的距离,明晨就可以把结束战斗的时间缩短成一个令人惊讶的数字;危险之一是容易过早暴露我军企图,使明天公母山全线的战争失去突然性,二是今夜部队太靠近敌阵地,可能被明天我方密集猛烈的炮火击伤。江涛认为自己可以冒险:下午视察时三个营的汇报进一步增强了他的一种直觉,即骑盘岭上的守敌可能比原来估计的还少,哪怕各营在渗透过程中踩响一两颗雷,造成我军整体暴露的可能性也不大。几个月来敌我双方侦察兵一直都在这一带频繁活动,敌人对深夜山林里的一两声雷响不会太介意。当然也不能保证绝对不会暴露,而一旦暴露就等于提前两小时给敌人报了信,明天的战斗就会复杂化,尤其是目前仍在迂回运动中的B 团主力,将会突然陷入极其困窘的境地。江涛在这种危险面前思考了半小时,最后还是决定不管它!、任何一个战场指挥员也不敢为自己下定的决心打十二分的保票,下决心本身就是冒险,军事史上的大家成功的秘诀之一便是敢于冒险和出奇制胜,于此他对另一种危险的思考也结束了:就是各营因距敌太近被我方炮火误伤几个人,也比发起攻击后,距敌太远使突袭变成强攻付出的代价小得多!
腕上指挥员多用表的时针指向二十四时正,他让尹国才接通了三个营的电话,用命令的形式,将自己新的作战决心下达给了每个营的指挥员。,二营营长和三营营长没有表示异议,164 高地下带一营的副团长赵勇沉吟一下,提出了一个江涛没想到的问题: .“团长,我能不能干脆一鼓作气地摸到敌人山头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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