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饭还是她姑父做?”
“是呀,我能做什么菜,煮个白菜汤还凑合。灿灿他爸厨艺可好了,比职业大厨还强,我们就爱吃他烧的菜。”
千金出嫁前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娇娇女,自幼缺少母亲教导,对柴米油盐一窍不通,然而站在佳音的立场也不便说什么。
聊了几句千金精神头上来,声音更脆:“大嫂,晚上少买点菜,昨天灿灿的表姑妈送来很多新鲜松茸,拿黄油烤一烤别提多好吃,还有大哥爱吃的大闸蟹,早上特意去市场定的。”
佳音忙说:“最近螃蟹多贵呀,留着自己吃吧,你总往家里捎东西,多让人过意不去。”
“怕什么,又没人会说我,灿灿他爸听说是给娘家买的还叮嘱我买大个儿的呢。”
“那真是谢谢姑父了,我还得给美帆打电话,待会儿见吧,路上小心。”
她挂断后拨通二弟家的电话,这次同样是悦耳的女声,和千金少女般稚嫩的嗓音相比,弟妹美帆的声音总流露有气无力刻意营造的优雅,别人或许会理解为舞台生涯后遗症,早已与之熟识的佳音却知道这种特质是她与生俱来的。
“喂,是佳音吗?”
“是我,你今天没出门啊,我还想先打家里的电话碰碰运气,不行再拨手机呢。”
“唉,成天不是逛街就是参加无聊的聚会,早都厌倦了,有事吗?”
“你不记得今天是家庭聚餐的日子?美国的惜泰姑妈要来看咱们,你通知她二叔,叫他晚上一定来。”
美帆的语调到底振作了些:“哦哟,是爸爸的大姐惜泰姑妈?她怎么突然回国了?”
“老人想趁身子骨还硬朗回来探望老朋友和唯一的同样老迈的弟弟,明白了吧,今天的聚餐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重要,你们千万别缺席。”
“你光嘱咐我没用啊,我们家那位你又不是不知道,最近都是夜半三更才回家,今天也一大早就出门了,不知几点能下班。”
佳音知道二叔子亮是名符其实的工作狂,一年当中死挤狠掐才能掰出面包渣大点时间在亲戚跟前露个脸,见他一面比会见政要还难,不禁着急。
“那怎么办,姑妈明天中午的飞机回旧金山,再忙也得来一趟呀,你快给他打电话,哪怕腾出两三个钟头也行。”
“好吧,我试试看,嗯,过会儿见。”
美帆终止通话,联系正在事务所忙碌的丈夫,看到家里的号码,亮不假思索按下拒绝键,从踏进办公室那刻起他就被xx电器的侵权案,xx出版社的索赔案,以及当红艺人的离婚诉讼轮番轰炸,每一件都是能使人一夜暴富或者身败名裂的大官司,他淹没在雪片般的文件中,连喝水上厕所的空都没有,实在分身乏术。
今天妻子比平时有毅力得多,被连续挂断数次仍孜孜不倦,亮坚持不住只好投降,抓起手机不耐烦低吼:“干什么!”
态度如同对待恼人的债主,美帆当然不高兴。
“你干嘛这么凶,该生气的人是我。”
“废话少说,我很忙!”
“再忙也不能用这种口气接电话啊,我是你的妻子可以不计较,换成别人还不跟你急。”
“没事我挂了!”
美帆十分恼火,但注重形象的她仍保持仪态,文质彬彬说:“你要是挂电话爸爸会和你断绝关系的。”
“什么鬼话!”
“今天姑妈会去长乐镇,那边让咱们去吃晚饭,所以我现在是传达爸爸的旨意,你看着办吧。”
亮一边看材料一边问:“哪个姑妈?”
美帆嗔怪:“爸爸不是只有一个姐姐在旧金山吗,你这人怎么连自己家的亲戚都搞不清楚,脑子烧坏了?”
亮比她烦一百倍:“我每天处理十几个案子,哪有心思想这些,晚饭你一个人去,让他们别等我,我迟些再去。”
“你又想去坐个十来分钟,说上两三句就走人?”
“我现在真的特别忙——”
“那你自己跟爸爸解释吧。”
“你!”
“我受够做你的挡箭牌了,你不去爸爸的矛头又会指向我,我有什么错干嘛总替你背黑锅。自己的亲姑妈十多年没回来,这次之后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和家人团聚,就这样你都能狠下心教老人失望,还有点人情味没!”
美帆曾是优秀的舞台剧演员,口才了得,讨教起家长里短连律师老公都招架不住,亮头快爆炸,用力按住睛明穴泄气打断她。
“知道了,我去,时间是?六点,好,会准时的。”
“你得提前一个半小时回家接我。”
“不行。”
“为什么!”
“没有多余的时间,你自己开车去吧。”
“我的车前天送去保养了。”
“那就坐地铁或者打车,就这样。”
亮不容分说挂断并设置呼叫限制,美帆正要打他办公室的电话,突然意识到那样太没风度,堂堂演员可不能与小市民相提并论,她咬牙瞪了瞪电话机,慢慢放下听筒。
宽敞的豪宅又陷入了无生气的寂静,几缕阳光穿过落地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几点光斑爬上墙壁的巨幅写真,妆容艳丽的女演员和现实世界的她相隔整整十年光阴。
当初沉浸在潮水般的掌声里,丝毫不曾考虑寂寞的滋味,想不到众星捧月的人有一天也会沦落到靠和金丝雀说话解闷的地步。
用小银勺往鸟笼里加了些清水,美帆依着墙壁注视窗外的景致,心想这一幕定像一幅唯美的油画,可惜无人欣赏。沉默片刻,她用那娇柔曼妙的嗓音吟起诗来。
“夕阳倾洒着最后的霞光
晚风轻摇着苍白的睡莲
巨大的睡莲在芦苇中间
在宁静的水面凄凄闪光
我带着创伤
沿着水塘
独自在柳林中漫游
迷茫的夜雾显出一个巨大的白色幽灵
它死亡、哭泣、声如野鸭
野鸭拍着翅膀
在我带着创伤
独自漫游的柳林中浮想联翩
厚厚的浓黑
在这白浪里
淹没了夕阳
最后的霞光
淹没了芦苇间
宁静水面上的巨大睡莲。”
日期:2013-06-03 11:26:03
二弟夫妇通话时佳音一直拨打三弟贵和的手机,但始终无人接听,她想他一定正忙要紧的事,便改发短信。
“贵和,我是大嫂,惜泰姑妈会出席今晚的家庭聚餐,请速归。”
二十分钟后贵和看到短信,他刚和同事赵国强挨完所长训斥,正火速赶往工地灭火。
“我不过出差一星期这边就出乱子,你说为我准备了很棒的接风礼物,原来是老李的臭骂。”
贵和开车不忘发牢骚,刚为公司辛辛苦苦跑腿回来就受此待遇确实教人冒火。
赵国强也很冤:“新来的实习生偷偷变更设计,把主卧的飘窗改成落地窗,我只不过一天没去,工人们就依样画葫芦,连墙线都砌上了。”
贵和明白所长为何着急上火了,那座地处佘山的别墅是一位大集团的总裁夫人委托建造的,比一般客户难缠得多,仅仅方案就改过十几次,前后换了几拨团队,等转到他手里终于敲定,谁料竟在施工环节节外生枝。
他苦笑道:“这样的高效率怎不用在其他项目上,马太太肯定气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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