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顺着大妈手指的方向看去，确实，在奠基仪式南侧，一排排整整齐齐的各式挖掘机、塔吊和铲车上都挂着同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的大红条幅，只是这家公司我从示听说过。见我对她的话感兴趣，大妈主动凑过来，继续小声向我宣泄她的不满：听说这个公司的幕后老板是马胜，所以搬迁办才对我们连哄带骗费这么大劲帮他——
　　马胜是市建委主任兼建设局长胡斌的小舅子，当初曾跟方易石和金克寅以及另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一起竞争北面建材厂那块地皮。虽然最后金克寅铤而走险，利用C竞下了那块地皮，但受方易石萧墙之祸所累，被许静波和吴博设计，他和方易石双双命丧黄泉。没想到，一向张扬的马胜这次竟然改头换面，幕后操纵了这块面积与建材厂不相上下区域的商业开发。看来为了征地顺利和降低搬迁成本，马胜通过胡斌做足了功课，不惜出资给市里在这里建一座占地不大的应急中心以掩人耳目。而这里面的利益输送，当然少不了做消防器械生意的C的姨姐，所以今天她才会来这里参加奠基仪式。

　　日期：2013-05-25 21:17:20
　　仪式现场，胡斌和几个市里相关部门的官员相继讲话。接下来在一阵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中，一台挖掘机开进现场，用巨大的铁手先把地面松动开来，然后一干人等手拿铁锹开始为应急中心奠基，胖女人戴着口罩和白手套混在人丛中。我目测，他们奠基的地方应在老何家的正北方，十几天前，那两栋矗立在废墟中的房子十分显眼，如今已完全看不出痕迹。
　　我问身旁那位大妈：原来这里那两户不愿搬迁的居民，是怎样被拆迁办说动的呢？大妈裹紧头上的围巾，惊讶地看了我一眼：说动，怎么可能呢？那个老何为这事把命都搭上了！这回轮到我大吃一惊了，我顾不得再盯胖女人，急切地问大妈：老何怎么了？大妈叹了口气，同情地说：他有一天出来扔垃圾，被旁边工地上的一台恰巧路过的铲车撞成重伤，送到医院没抢救过来，没了。大家心里都明白是开发商指使工人干的，可人家财大气粗，那个开车的工人又主动投案认罪，最后开发商赔了他儿子一笔钱，大事化小了。我明白为什么这么快那两户的房子都被拆掉了，老何一死，另一家害怕发生同样的事，只能屈服。

　　日期：2013-05-25 22:01:48
　　大妈的话令我很难过，虽然与老何只一面之缘，可他拎着红色水桶颤微微走向废墟中家的背影，曾经那样深深打动过我。作为一个把毕生青春和热情献给国家的退休工人，终究是一死也没能保住自己的家园，不知道这是不是时代的悲哀。我的心情突然坏到极点，不再理会场地中的热火朝天，转身骑上电动车，开向马路另一侧的那片旧居民区。
　　我把电动车停到老黄修鞋店旁边，拾级而上，推开门走进去。由于正值换季时节，狭小的屋内，长凳上坐着两个修鞋的姑娘，老黄正埋头帮她们粘鞋底和换鞋跟。见到我进屋，老黄只抬眼漠然地看了我一眼，甚至都没有示意我坐下的意思。倒是两个姑娘主动往长凳另一侧靠了靠，给我腾出一个位置。我默不作声坐到长凳靠门一侧，静静等待。不一会儿，我就发现老黄灵巧的双手与他残疾的腿脚反差极大。他右手握着一只高跟鞋，左手十分纯熟地舞动着修鞋刀。看样子那是一把用宽钢条手工打磨而成的直板刀，长不过30公分，宽不过七八公分。在他手里那把修鞋刀象长了眼睛一样，所过之处，皮革齐刷刷断掉，肉眼根本看不出那鞋底是后粘到鞋上的，简直浑然一体。20分钟后，老黄忙完了手里的活，两位姑娘往他面前的盒子里各放了10元钱，满意地走了。这时老黄抬起眼，看了一眼我的鞋，似乎示意我脱下鞋给他看看。我没有动脚，伸手摘下头上的帽子和口罩，冲着他喊了声：老黄！他迅速抬头，很警惕地看了一眼，半分钟后，似是认出了我，眼里划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诧，冲着我轻轻点了点头。

　　日期：2013-05-26 18:40:24
　　我望着老黄，不知道应该怎样开口，可老黄轻而易举就发现了我眼睛里隐藏的悲伤。他拿起身旁木柜上的一块抹布，仔细擦了擦手里的修鞋刀，然后把那把直板刀轻轻放到木柜上，语气平淡地对我说：你是来问老何的情况的吧？我嗯了一声，直视着他，等待他的回答。谁知，他眼皮都没抬，语气愈加冷淡：没什么好说的，意外事故。他儿子已拿了人家赔偿的钱，走了。我很想问他一些老何被撞死的细节，比如哪天，谁开车？可是他已表现出明显的不耐烦，双手撑着身旁的木柜，吃力地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向阳台里的厨房，从灶台上拿起一把不锈钢快壶，走到水龙头下开始接水。看样子他已不打算再理我，我悻悻然站起来，推开门离开了他的小修鞋店。

　　走到电动车旁，我不甘心地回头看了一眼，门口空荡荡，并没有人影。我戴上帽子和口罩，心想，这可真是个怪人。按老何的说法，老黄和他有二十几年的交情。当年，老黄拖着残疾的左腿从东北老家来到这座城市，生活无着的他，靠在火车站前帮人擦鞋修鞋为生。当时老何是铁路局的职工，负责在火车站前维持秩序，明里暗里没少帮他。后来老何退休，老黄也到这里租下了这个小店面，维持生计。在我看来，老何算是有恩于老黄，可从今天老黄对待老何死亡的态度看，真是验证了那句古话：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

　　日期：2013-05-26 19:28:36
　　我重又返回搬迁区的奠基现场，发现刚才聚集的车辆已开始陆续离开，场地中临时搭建的彩虹门、话简等设备已拆除。看来原本就是走形式的奠基仪式已结束。我在混乱的车流里转了两圈，并没有找到要跟踪的目标车辆。我有些不甘心地将车停到路边，再次走向场地边看热闹的人群。领导们离开后，拆迁区里的机车并没有继续作业，仍旧一排排停在原地。有几个年岁大的人在指着一台大型铲车议论纷纷。我走近前，听到一个老者正气愤地说：老何就是被那台车撞倒的！旁边的人七嘴八舌地附和：听说是一个叫黑头的人开的车——，他当时肯定是故意的——

　　这时，从场地中间走过来五六个身穿蓝色制服的人，领头的正是那天阻止我的那个又高又黑的家伙。他颐指气使地走到人群边，大声吆喝：散了吧，散了吧！都回家吧，我们要干活了。他的话使原本哗然的人群更加哗然，刚才说话的老者不屑地瞅了他一眼，故意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大声说了句：臭杀人犯！那家伙好象听到了这句话，咄咄逼人地走到老者面前，怨恨地瞪起眼睛问老者：你刚才说什么，你再重说一遍！老者翻了他一个白眼，并不理他。我看见那家伙双手握得越来越紧，大有对老者拳脚相加的意思。这时，那天替老何说话的他的那名手下又出来打圆场，凑到他跟前小声说：黑头哥，算了吧！马总昨天可交待让咱们少惹事——这次黑头似乎听进了那个人的话，松开拳头，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高声对众人说：奠基结束了，大伙都散了吧。我们要施工了，得抢在封冻前打好地基，里面车多，一会儿干起活来免得磕着碰着大伙儿。